序(3)
書信集充滿了冷酷的第一人稱敘述,這使得人們清楚地認識到,有些時候我們必須為某些原則而戰鬥。然而,使本書如此令人憂傷的是,一種淡淡的憂鬱在其間不斷回蕩,就像以前發表過的最高盟軍指揮官德懷特?艾森豪威爾1944年4月一天晚上寫給家裡的信,那是在開始進攻日的前幾周。「我多麼希望這場殘忍的戰爭能夠快點結束,」他向妻子傾訴道,「除了回到你身邊(並留下來)的渴望,剩下的全是恐怖和悲哀,去統計每天的傷亡——即使在空戰中——認識到有多少年輕人永遠地去了。一個人必須培養一副冷酷的外表才能不帶感情地考慮這種事情,但是他永遠無法迴避這樣的事實:陣亡的消息給全國的無數家庭帶來了痛苦……在戰爭中,不僅僅是那些必須忍受痛苦的士兵,還有那些失去了親人的家庭,都需要具有真正堅忍的神經。」儘管他本人儘力使自己的神經麻木起來,艾森豪威爾發現,二戰中他最艱難的一部分工作是在星期天完成的,這些星期天里他要處理一項悲哀的雜務:簽署成千封必須寄回在歐洲陣亡的士兵家中的哀悼信。為了緩和在這些呆板的政府傷亡證明書上簽名的痛苦,他只有求助於經典的戰爭詩歌,從荷馬的《伊利亞特》到一戰時代的西格弗瑞德?薩松。因為艾森豪威爾明白,無論戰鬥故事多麼吸引人,沒有什麼能像一首好詩那樣能捕捉住戰爭撕裂人心的痛苦,尤其是當炮火在頭上尖叫時在散兵坑中寫下的那些詩歌。艾克長期的經驗證明,在教科書上讀到11.6萬多名美軍士兵在一戰中陣亡,完全不同於接受英國戰爭詩人威爾弗雷德?歐文死後發表的《為毀滅的青春的聖歌》中提出的問題:「誰為那些牲口一樣死去的人鳴響喪鐘?/只有槍噴射出的憤怒。/只有來複槍快速的射擊聲,/才能說出它們匆忙的祈禱。」悲哀的是,歐文始終不知道他已經寫下了有關一戰的最著名的詩歌,因為停戰前一周他在西線執行任務時犧牲。類似的命運落在艾森豪威爾所喜歡的阿蘭?西格身上,這位美國人在大戰爆發時參加了法國外籍軍團。1916年,就在他寫下他偉大的詩篇《我與死亡有個約會》之後不久,西格在法蘭西與德軍戰鬥中陣亡。該詩這樣開始,「我與死亡有個約會/在某個被奪取的路障。」而結尾則是,「我將遵守我的誓言/我不會忘記那次約會。」正是西格的詩激勵富蘭克林?羅斯福寫下這樣著名的句子:「這一代美國人與命運有個約會。」後來,總統約翰?肯尼迪也是用這句話要求美國在10年內把人送上月球。《美軍戰爭家書》中收錄的個人信件有如平實的詩篇,在人們心中喚起了和歐文、和西格一樣的感情。聯邦外科醫生威廉?蔡爾德在安堤塔姆河激戰後給家裡寫信,巧妙地詢問究竟是誰允許了這樣的流血廝殺;上士丹尼爾?韋爾奇描述路過火光衝天的科威特城時,在海岸公路上看到大屠殺的超現實景象。這些信都像優秀的戰爭詩一樣縈繞在人們心頭,也許正是因為,無論寫信的人是否意識到,但在信中,在字裡行間卻表達出這樣的意識——用歐文難忘的詩句表述就是,如此多的眼睛不久將「閃爍起告別的神聖之光」。本書中有如此多的信件是軍人們在行動中犧牲之前寫的「最後的信」,他們中許多人不過是突然向他人投擲手榴彈而非棒球的少年,而對方是同樣無辜的年輕人。這似乎可以使人回憶起赫爾曼?麥爾維爾在他1866年的著作《戰爭片段》中的見解:「所有戰爭都帶有孩子氣,都是由孩子們打的。」就是因為這一切,閱讀理查德?考恩充滿溫情的信才如此心酸而有價值,這信是他在22歲生日時寫給母親的,當時他就要出發參加揳入戰役①。大體上考恩的信是面對死亡時相當複雜的沉思,但他青春的活力在最後還是無法抑制地迸發出來。「看得出我的確長大了,不是嗎,媽媽?」他揶揄道,「咳,我還指望回家時你幫我蓋好被子呢。」這部書信集所強調的另一點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在考恩的家書和凱特?戈登給她兒子的信的對比中充分顯示出來,凱特寫信給一戰時駐紮在海外的兒子,激勵他「活下去」,除非上帝讓他死,他才應該勇敢地面對死亡。還有紐約的迪安?艾倫最後寫下的感人至深的信,他被征入陸軍,經過預備軍官學校的訓練后,於1969年被派到越南。在寫給家中的教師妻子的信里,他承認害怕失去他排里的任何一個人。「做一個好排長是件孤獨的工作,」他解釋說,「我不想真的了解這裡的任何人,因為損失一個人已經夠糟糕的了——該死的我確實一個朋友也不想失去。」4天後艾倫觸雷身亡。儘管這些書信中充滿恐怖與悲慘的事件,但是,即使是面對最悲哀的信件,單純沉浸在憂傷中而不去強調他們年輕的嬉戲與歡笑,都將對書信的作者造成不公的傷害。畢竟,大部分信件是在最近家中一切正常的消息所激發出的活力中寫下的——爸爸仍在為後園中飽滿成熟的番茄而歡欣,小弟弟已經能搖搖晃晃走路了,或者妹妹被當地大學錄取了。戰士們確實可以在美國日常生活的平凡小事中得到安慰,星期五晚上足球賽的比分,救世軍商店裡裁剪一件漂亮的亞麻布裙子有多麼便宜,這些簡單的消息總能給遠離家園的士兵們帶來少有的歡樂。事實上,對於每一個收到絕情信被他的女友拋棄的士兵來說,無數其他的信能讓人溫暖地想起媽媽在池塘邊的橡樹下為假日野餐起勁地做菜。在同樣的思鄉情愫中,北方佬、南部聯邦士兵、一戰中的步兵、二戰中的步兵、越戰中的士兵,總是會往家裡寫信,今天的士兵們也仍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