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滄海桑田
眾人心中以為正與軒帝陛下上稟機密要事的小顧大人,此時正愜意的坐靠在鋪了玉石席子的軟榻上,左手捧著一碗放了碎冰的桂花白玉梨羹,右手在棋盤上運籌帷幄。
一番指點江山後,段恆毅手邊的棋子已經將軒帝面前的棋子團團圍住,眼看著軒帝這邊的棋子便是大勢已去。
一碗桂花白玉梨羹下肚,段恆毅只覺得滿心舒爽,不由臉上的笑意更濃,口中的奉承話也是張嘴就來。
「陛下這的小食就是好吃,比我們府上的廚子花樣多多了,不像我們府上廚子,每到夏日裡消暑的無非就那幾樣,臣早就吃膩了!」
手中尚把玩著幾枚棋子的軒帝免帶笑意,笑而不語卻是抬眼示意立在一旁的高博。
面上一團和樂的高博躬一躬身,端起軒帝面前那盞沒有動過的桂花白玉梨羹放到了段恆毅面前,同時又遞上嶄新的絲帕過去。
退回原位后,高博這才笑著開口,「小顧大人您自是有口福的,偏今日御膳房做了這桂花蜜糖白玉梨羹,佐上些許的碎冰,最是消暑佳品。」
略緩一緩,飛快將軒帝面上喜怒納入眼中后,高博又道,「大人可莫要以為您是趕巧兒了,這可是陛下昨夜裡就命老奴吩咐下去,為的自是捨不得大人您受苦。」
聽罷高博的話,已經抬手摺碗的段恆毅鄭重地將碗放下,長揖禮。
「臣多謝陛下厚愛。」
並沒有對高博的多言開口斥責,也沒有對段恆毅做出折碗這等舉動不滿的軒帝,聽聞這話后也只是輕抬手。
把玩在他手中的那幾枚棋子卻始終沒有放下。
但細看軒帝眼中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充滿殺意。
這也是他最為滿意小顧卿家的一點。
要說膽大,只怕滿朝堂上下乃至後宮眾多妃嬪,也找不出比顧清臨更為大膽之人。
敢在他面前撒潑打諢毫無形象甚至是嬉笑怒罵的人,也唯有此一人。
可要說心細,前朝後宮,像小顧卿家這般也是寥寥無幾。
一隻御碗,賞賜便是賞賜了。
可小顧卿家的舉動看似毫無規矩,卻又是在時時守著規矩。
折碗,恪守的便是規矩,為的便是不逾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倘若這朝中上下、舉國上下,能人人恪守本分,恪己守禮,他這位帝王便也不用兢兢業業數載。
更不用他花費這麼多的心思在朝臣身上,搜集查證,為了不讓那些臣子有自危之感,他的確是耗神頗多。
輕瞥一眼立在身側的高博,見高博退到門外后,軒帝才開口。
「今夜如何?」
正吃著桂花白玉梨羹的段恆毅聞言后,眼中有微微的詫異,旋即便歸於平靜。
他咽下口中的梨羹,又擦了手,這才不緊不慢道:「罪證鐵證如山,陛下放任他逍遙多年,已屬實恩重如山,是他自己不知收斂。」
「落得這等下場,他也怨不得旁人,只怪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似是嘆息一般,段恆毅低垂的眼眸中斂去了那些尖銳的鋒芒。
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他的父親與那五千輕騎又有何辜?
倘若戍守邊關在荒漠中豎起一道鐵牆有錯,那諸多貪贓枉法的不法之徒豈不該被千刀萬剮!
可為何他看到的卻是忠義之臣枉死,奸佞卻依舊逍遙自在?
看到面前的小顧卿家似是免帶惋惜,軒帝雙眼微眯,凌厲盡顯。
「小顧卿家可否知足?」
聽聞這話眼中浮現嘲諷的段恆毅再抬眼時,卻只剩下一片欣喜。
「臣下承蒙陛下厚愛,這才有了今日這等口福。享用了暑日里難得的消暑佳品,雖不能日日食之,卻足以讓臣下銘記於心。」
段恆毅的神色慎重,半點不見先前的散漫。
軒帝意有所指,他回的也自是一語雙關。
所求,不過是為了消除軒帝的戒心。
段恆毅連番的話語讓軒帝十分欣慰,眼中厲色盡褪,反倒浮上了些許的慈愛。
面帶笑意的軒帝靜靜地打量著相對而坐的青年。
面如冠玉的青年著一身緋紅的官袍,舉手投足間便自帶著一股少年風流和桀驁之氣,偏偏卻又能恪己守禮不忘規矩。
這讓軒帝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幾個兒子,更讓他想到了那個被赦封為雙封號王爺時,卻默默寫下「恪」之一字的三子柏衍。
老三幼時便也曾這般頑劣,只是後來長大了,有了君父之分,便也變得愈發恪守。
恪己守禮、恪守本分、恪守本心,他倒是一直做的不錯。
只是不知這恪守會堅持多久,時至如今,他仍舊記得那些初入朝堂意氣風發的臣子,可是後來他們都變了。
變得左右逢源,變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變得一心只為權勢附貴,卻忘了他們最初入仕的堅守為何。
呵呵,這許多年,莫說臣子,就連他……也早就變了。
可誰又能保證不變呢?
這日月山石都會有盈虧,更會有風蝕雨浸,滄海亦會變桑田,他變了也自在情理之中……
斂去思緒的軒帝眼中已無方才顯露的慈愛。
細說起來,小顧卿家的年歲與他這幾個兒子年紀相仿,偏小顧卿家與老大柏涵投緣,但卻與脾性有些相似的老三毫無瓜葛。
這又是為何呢?
難道只是因為當初自己對顧卿的那番閑談嗎?
倘若如此,怎麼從前不見顧卿次子顯露人前?
只是因為他的頑劣嗎?
心中疑竇漸起的軒帝漫不經心的開口,「你這般恪己守禮,倒是與朕的三子、如今的瑾瑜王殿下十分相似。」
看似雲淡風輕的一句感嘆,確讓段恆毅一顆心提了起來。
心中狐疑的段恆毅暗自腹誹。
軒帝不會無的放矢,至於為何會在此時提起柏衍,總不會是他此時才想起了柏衍吧?
皇帝問話,卻是不能不答。
且他不知軒帝此時提起柏衍究竟又是什麼目的,據他所知,這兩日瑞王便也會抵達金陵。
他的心思飛快轉了轉,「陛下可是疑惑臣下為何不親近瑾瑜王殿下,卻偏偏與瑞王殿下相談甚歡?」
「為何?」軒帝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