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秘不發喪
鄭荷華端坐在床榻上,案几上的燭火不知何時早已經熄滅,沒有重重幔帳的阻礙,她能清晰的看到天色由暗轉明。
除卻在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從沒有像這般等待過黎明。
天色將明未明時,她聽聞院里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她不禁抓緊了手中的錦被。
一聲、兩聲……腳步聲越發近了,門開了又關的聲響、越發靠近的腳步聲,都似是一記記鑼鼓敲打在心。
鄭荷華眸光複雜地盯著走進來的婢女,身體也微微有些前傾,似是想要靠近般。
「主子,那位……沒了。」傳話的婢女仍心有餘悸般,說完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沒……了?」鄭荷華聲音裡帶著不敢置信,卻又似是在意料之中,只聲音中似是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悲傷。
「就這麼死了?」
神色間有些怔忡的鄭荷華喃喃自語,半晌兒后才有些瘋狂地笑道:「她可真是惡有惡報!」
「哈哈哈哈……你說她這算不算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笑過的鄭荷華平靜下來,低語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最後殺她的卻不是她,而是那個她最愛的他。
她想問一句,值嗎?
為了一個男人,傷了姐妹的和氣,殺了她無辜的幼子……
「歇了吧!你這幾日莫要讓人看出異常,只作什麼都不知曉,等什麼時候殿下發話了,再去送她一程。」
眼裡有淚光閃過的鄭荷華吩咐完便擁著錦被蜷縮起來。
當初生朝陽的第一縷陽光灑進卧房時,鄭荷華想,如此這般,她倒是想看看那對賣女求榮的夫婦,可還會坐得安穩?
只結果便也大約會相同吧?天下又怎會有這般狠心的父母呢?
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若換做是他,便是髮妻瘋了傻了,便也不會痛下殺手吧?
餘生,她與他便互相折磨吧,這樣一個狠心濫情的男人,她不敢去愛……
被一個人全心全意愛著,又是什麼滋味呢?
背後似有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身,鄭荷華輕輕打了個寒顫,只把懷中的錦被攏的更緊了些。
站在高處,便不需要情愛了……昏昏欲睡中她想。
瑞王府中表面上一片風平浪靜,王妃鄭風華「因病而逝」的消息並沒有外傳。
而促成這一切的閔柏涵除卻面色有些冷肅外,竟看不出半點的悲傷。
被安排到王府後院一處僻靜小院的趙瑩瑩尚不知王府中發生的巨變,只暫時按捺住自己勃勃的野心,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
苦等辰時一過,閔柏涵便忙派人往顧府遞了帖子。
至於鄭風華的死,閔柏涵卻是緊緊瞞著,連帶涵華院里侍奉的那些人也似是在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整座涵華院里只聞一片死寂。
一直關注著瑞王府動向的段恆毅,在昨夜裡雞鳴之時事情發生之後,便已全然知曉。
他心感震驚同時卻也忍不住諷刺閔柏涵。
到底是個雞鳴狗盜之輩!徒有心狠手辣的手段,卻心智籌謀不足。
待到約定好的茶樓后,段恆毅只權當不知,笑容滿面道:「清臨賀喜殿下榮歸,一路辛苦。」
「先生莫要挖苦本王了。」閔柏涵苦笑一聲。
「想必先生也知曉昨日晌午本王想要進宮述職,卻被父皇拒之門外的事情。」
見閔柏涵眉宇間儘是苦惱的神色,卻無半點悲傷,段恆毅心中不耐煩,去也耐著性子應付。
「殿下也該知曉昨日陛下與眾位大人商議李宏源一眾的處罰,殿下才從瑤城歸來,陛下想必是不想讓你卷進這場風波才會如此。」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的譏諷,他又緩聲道:「陛下這一次似是有了決心。」
閔柏涵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喜色,「先生此言當真?父皇曾與先生提過……提過立儲一事?」
只後半句閔柏涵聲音壓得極低,又向前探身過去湊近不少,段恆毅自沒錯過他眼中的狂喜。
剛剛親手殺了髮妻的男人,如今便能如無其事地謀前程,一瞬間段恆毅有想啐他一臉的衝動,卻同時又低低的笑出了聲。
這樣一個人,不足為敵。
似是察覺心中所想太過暴露,閔柏涵面色有些漲紅,「先生為何發笑?」
「陛下的確曾與清臨談及此事,臨並未像陛下舉薦殿下,且臨觀陛下似是還有些猶豫不決。」
聽聞「顧清臨」坦言並未有像軒帝推舉自己,閔柏涵臉上有惱怒的神色浮起,旋即又歸於平靜,並起身對著他深深揖禮。
「多謝先生。」
「殿下不惱清臨便好。」段恆毅受了閔柏涵這一禮,遂才起身虛扶一下。
等閔柏涵重新落座,他才又道:「此事殿下莫要心急,且朝堂之上立儲呼聲也不該殿下最高才行,否則定會適得其反。你我雖為至交,卻也該讓陛下以為不過泛泛。」
聽得這些閔柏涵微微擰眉,卻也頗為認同的點點頭。
「先生所言不假,立儲一事雖為國事亦為家事,若先生言之過多,必定會引起父皇的疑心,於先生、於本王都不利。」
「此事就有勞先生了。」
「承殿下囑託。」
二人相互拱了拱手。
自始至終,閔柏涵都沒有提及鄭風華的死訊,段恆毅坐在窗口看著閔柏涵的馬車漸漸走遠,嘴角上挑起一個譏諷的笑。
明日李氏一眾罪臣便會問斬的問斬、入獄的入獄、流放的流放,自此金陵便無江南李家的立足之地。
鄭家也不該安生才行,否則閔柏函當真會以為這世上有不透風的牆!
越早解決了閔柏涵,他也能在戰事起時,放心的前往邊關。
將手中的茶盞隨意地丟棄在桌上,段恆毅才緩緩起身離開。
正在府上臨摹碑帖的葉婉茹看著桌角上新到的那盆「素冠荷鼎」,唇邊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最近這些時日那人送東西像是上癮了般,從各色茶點小食,再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雜趣奇談、孤本字帖、名貴花草,或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每日都會收到不少。
筆下臨摹的字跡慢慢變成了「段恆毅」三個字,不知不覺寫滿了整張宣紙后,葉婉茹輕笑出聲。
「罷了,不寫也罷!」
滿心惦念那人,這般三心二意寫下去,也只是浪費了上好的紙張。
靜靜地枕著手臂伏在桌案上,眉眼含笑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寫滿心上人名字的紙張被嚴實地壓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