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人類

「你的傷很重，現在最好不要……」方辰話說到一半，莉亞裹著薄毯，從吊床上跳下來。

方辰眉頭微皺，如果自己受到那樣的傷勢，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即使僥倖存活，至少得修養半年才能自主行動。

然而她只是睡了5個小時，就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種種跡象，指向唯一的結論。

她是新人類。

新人類，既奎森帝國統治階級的高等公民，舊曆1011年，「先驅」計劃移民的後裔。

新人類通過基因改造獲得個體能力的成長，病毒免疫力、輻射抗性、肌肉骨骼的力量、神經反射速度，乃至視覺嗅覺聽覺，甚至智力，擁有遠超普通人類的強化肉體。

方辰猜測，莉亞大概是屬於自愈能力超群的一類，不然的話，難以解釋眼前發生的事實。

「修先生，我的聯感頭盔呢？」莉亞翻找吊床下面，那裡只有血污侵染的隔離服。

「沒看到。」方辰遞上一套準備好的衣服。男士的白色舊襯衫、皮帶與行軍褲，還有一雙長筒皮鞋。

「謝謝您。」莉亞接過衣服，跑到隔壁換上。

剛換好衣服，莉亞就一瘸一拐跑出門，方辰跟出去，說：「你要去哪？」

「救援信號！」莉亞轉過身喊：「救援信號一定有回應了，必須儘快把聯感頭盔找回來！」

她腳下失力，忽然跌倒。

方辰走上前攙扶，指尖濕熱粘稠，沾染了斑斑血跡，發現她腹部的傷口崩裂，殷紅的血跡在繃帶上蔓延。

「你現在出去就是送死。」方辰一把將她抱起，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說：「再過3小時，等天亮了，變種生物歸巢再說。」

莉亞的臉色十分蒼白，靛藍色眼睛空洞無神。

「發生了什麼？」方辰返回車間，把莉亞放回吊床。

「大家……大家都死了……」莉亞紅腫的眼睛再次溢出淚水：「我趕到阿利亞礦場的時候，爸爸剛要和助手們進入礦道，因為公司的規定，我不能和他們一起下去……」

方辰守在床前，安靜聽她講述。

格里芬與助手們進入阿利亞礦坑后不久，豎井的入口突然坍塌，上萬噸的巨石阻擋了唯一的出口，通訊頻道隨之斷開，失去了音訊。

留守營地的莉亞立刻向機港發出求救訊號，一刻不停呼叫失聯的頻道。

直到昨日入夜時分，莉亞終於接受到微弱的信號，然而另一端傳來的，卻是瀕死的慘叫聲。

格里芬等人似乎在礦井中遭遇了某種可怕的事物，耳麥的另一頭，格里芬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快逃，逃出姆林。

莉亞駕駛機車回機港求援，在半途中，機車履帶陷入了流沙坑洞，無法行動，同時遭遇了變種生物的襲擊，她也因此身受重傷。

「修，請您幫幫我！」莉亞抓住方辰的手。

「你想做什麼？」方辰眯起眼睛，說：「我認為，你現在應該安穩養傷，等待ATR公司的救援。」

莉亞的目光黯淡了，說：「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

「我想替爸爸……完成他最後的遺願。」

莉亞拭去眼角的淚水，說：「如果公司的人趕來這裡，一定會封鎖消息，我可能再也見不到爸爸調查的真相了。」

「這事不該由你來做。」方辰深呼一口氣，直視莉亞的眼睛，說：「莉亞，我是誰？」

「……」莉亞捂著腹部創口，怔怔地看著方辰：「你是……代理人。」

方辰的眼神堅定，深深點頭。

「我會下到阿利亞天梯的深處，找到你父親追查的真相，作為交換，我希望救援的艦船離開時，能把我一起帶走。」方辰壓低嗓音，說：「我想離開刊布星。」

這是委託，也是交易，或許也能稱做相互利用，僅此而已。

雖然說來有些冰冷無情，對於格力芬等人的死，以及莉亞的不幸遭遇，方辰的內心並沒有什麼觸動。

人活著，就會死，生存的權利被剝奪，肉體分解回歸生物圈：方辰也失去了對死亡的恐懼。

莉亞的心情很猶豫，方辰最終還是說服了她，畢竟如今刊布星，最了解變種生物與礦道的只有他一人。

計算變種生物的襲擊和負重，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多：帶爪勾的吊索，一天份的水與食物，密封式的氫氣探燈，幾張老舊的礦場地圖，二氧化碳氣瓶與呼吸面罩，液氫臂鎧，以及一把缺口的軍刀。

留下狗子看護在莉亞身旁，方辰把所有物件搬上柴油拖車，在微薄的晨光中獨自上路。

首先要做的，是找到莉亞的廂式機車，並在沿途尋找、回收聯感頭盔。

地下礦場黑暗深邃，結構複雜宛如迷宮，考慮到礦道坍塌的情況，四十多年前的地圖已經不能精準探路，只有回收了頭盔，才能搜索到格里芬等人的通訊設備，不至於在地底迷失方向。

清晨的沙漠氣溫降至零下，方辰裹緊斗篷，駕駛拖車在沙丘間低速行駛，他的眼神往返沙丘陰影與枯萎的灌木，軍刀與液氫臂鎧分別置放在駕駛席兩側，隨時可以拿在手中，劈進變種生物的軀體。

就這樣行了20公里，恆星光照冉冉升起，一片廣袤的沙地平原顯現在前方。

灰濛濛的沙地里，銀灰色的廂式機車十分顯眼，車身歪斜，一半陷入地底，另一半的合金履帶也已經損壞，變形扭曲，看樣子即使是拽出流沙地，也不能再啟動了。

方辰加快車速靠了上去，挑著岩石裸露的地面行駛，避開可能的流沙。

拖車沉悶的發動機聲驚起二十幾隻變種兀鷲，黑壓壓的大鳥撲棱羽毛，飛到更遠處的沙丘上。

廂式機車旁倒伏著幾隻變種生物的屍體，是一窩鐵螯沙蟲，這種綠油油的節肢型變種生物有著強度堪比鋼鐵的一對前肢，常常躲藏在沙地下方的坑洞里，伏擊獵物的**，屬D級變種生物。

廂式機車履帶的斷裂處有清晰的鉗咬痕迹，很顯然是它們的傑作。

屍體已經被兀鷲啄掉了蟲肉，只剩下殘損的甲殼散落一地，這不妨礙方辰對蟲屍的觀察。

蟲殼上有方形空洞，邊緣有灼燒的痕迹，方辰想到了喀琉斯，那個英俊的男人手中的槍口也是方形的。

他很快找到了同樣的槍，T形金屬狀，掉落在廂式機車邊緣。

流沙地十分危險，沉重的廂式機車能夠滯停在沙面，不代表旁邊的沙地也可以做到。

方辰遠遠的看了看那把槍，忍住心中的好奇，沒有選擇走上前撿取。

一個圓滾滾的碧藍色物體吸引了方辰的目光，半埋在不遠處的石堆里，在恆星光照下發出刺目的閃光。

是聯感頭盔！

方辰將其撿起，頭盔側耳的信號燈還在閃爍，依照莉亞的指點，綠色的游標表示功能正常，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深入礦場了。

方辰把聯感頭盔帶回拖車，啟動發動機，加快速度離開了這地方。

空氣開始變得燥熱，蒸騰的熱浪扭曲視線，在地平線上投影出海市蜃樓的幻境。

方辰打開水壺，灌了一口猩紅滾燙的水，腥澀的鐵元素刺激了味覺神經，使他的頭腦保持著清明，他擦去額頭的汗水，戴上斗篷的遮帽，這樣做可以減少體液的蒸發，還能避免紫外線輻射對皮膚的損傷，當然，這樣還會更熱。

沙地里颳起了熱風，塵埃一陣陣襲來，讓方辰幾乎睜不開眼，拖車的軸承發出哀鳴，發動機的突突聲就要斷絕，在沙地風暴中，一旦拖車停止前進，就會在幾十秒內被沙礫掩埋，那些細碎的沙礫會像飛蟲一樣鑽進發動機氣缸，加速軸承與連桿的磨損，使其整個報廢。

方辰冷靜操作，知道現在不是考慮趕路的時候，他調轉拖車的行駛方向，始終保持背對著沙風，終於熬到了晌午熱風散去。

前方地平線出現了一座漆黑的豎井塔樓，樓體向一側傾斜，鋼鐵骨架侵蝕嚴重，有斑斑銹跡。

在塔樓的頂端，文字標示的霓虹牌子也斷裂得只剩一半，僅餘下兩個帝國文字的字元。

方辰駕駛拖車接近，拿出地圖對照。

「居然是曼朵瑞拉礦場…」方辰有些吃驚，並不是因為在熱風中迷失了方向，而是腦海中有了新的想法。

按照莉亞所說，阿利亞礦場的入口已經塌陷，如果情況屬實，那麼這時候再趕去那裡，也不大可能進入礦道，一路上，方辰都在為這件事情擔憂。

刊布星的採掘業曾經十分輝煌，千萬台礦業機甲挨著地幔挖掘，幾乎把整個行星的地底挖成了蜂窩，地下礦道縱橫交錯，礦場與礦場之間，其實是相互貫通的。

按照地圖上的標示，曼朵瑞拉礦場與阿利亞礦場相距只有不到二十公里，順著曼朵瑞拉的礦道下行，同樣能到達格里芬等人遇難的地方。

拖車的燃油不多，計算歸程的消耗，方辰發現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拖車駛進曼朵瑞拉礦場，兩旁塔樓林立，豎井的巨大金屬擺臂依然矗立，足有百米高，僅僅是基座的一枚螺栓就得三人合抱，通體漆黑如墨，像是一尊遠古的巨人，無聲訴說著厚重的歷史。

方辰把氫氣探燈和聯感頭盔粘在一起戴在頭上，戴上呼吸面罩與氣瓶，吊索爪勾捆在腰間，食物和水連同舊地圖一起塞進了蓄電背包的空隙里。

左手持軍刀，右手的合金鑽頭通電旋轉，現在的他，已經全副武裝。

巨大的礦井深不見底，洶湧的氧氣流從黑暗中吹來，冰冷蝕骨。

「呼……」方辰呼出一口濁氣，活動手腕腳腕，攀上銹跡斑斑的合金階梯，一格一格落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