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唉——」
「唉——」
大中午,日頭正盛,兩人正漫步在一座城的大街上。
「唉——」
在鄭玉郎嘆氣到第三聲的時候,陳唐唐猛地停住了腳步,她無奈道:「若是施主有辦法,只管取下來便是,貧僧定然配合。」
鄭玉郎露出一個「損失了一座金山」的神情。
「沒事,反正那東西本就該是你的,我只是替你傷心而已。」
貧僧眉眼低垂:「世間萬物各有其緣法,既然貧僧誤打誤撞戴上了,那就說明貧僧是不需要這個的。」
「唉——你不懂,你不知西行之路有多麼危險。」
「西行之路?那貧僧確實不懂了,為何居士總是提起西行之路?貧僧為何一定要往西行呢?」
鄭玉郎撓了撓臉頰,心想自己一定守不了秘密,倒不如先告訴她,便道:「這事也簡單,就是你……」
「哎,張貼皇榜了,你看了沒?」
「看了看了,說是要在長安修建水陸大會呢。」
鄭玉郎一愣,立刻掐指一算。
「大師請在這裡稍稍等候,我去看看那皇榜。」
陳唐唐雙手合十:「居士請便。」
話音剛落,鄭玉郎便像一陣風似的消失不見。
陳唐唐左右無事,便四處逛看,沒走多遠,便見一人正端坐在一方檯子后,身旁豎著一個幡子,上書「知鬼神所不知,斷仙靈所不斷,通四時六爻八卦,言吉凶福禍生死」。
這算命先生的口氣可真是大。
陳唐唐往他台前湊了湊,只見一個秀麗貌美的道士正在閉目養神。
她在他檯子前來回幾趟走過,也沒有見他睜眼,更沒有見他有一個客人上門。
已到晌午,日頭更盛,那道士就像是感覺不到般,雙手抄在袖子里,氣定神閑,他甚至連汗都沒有流一滴。
「阿彌陀佛。」陳唐唐越發好奇,忍不住上前一步,遮住了照射向他的陽光。
許久,那道士才緩緩開口,聲音如玉琅琅相擊:「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
他慢慢睜開眼。
陳唐唐微愣,隨即回以笑容。
普通人的眼睛黑白分明,而此人的眼睛卻全然漆黑一片,如浩渺的夜空,卻沒有一顆引路的星子,使人看不清深淺。
道士端詳著她,淡淡道:「大師何故停留在此?往長安,往西行,才是大師該去的地方。」
陳唐唐微微一笑:「貧僧不解先生之意。」
道士閉口不言。
陳唐唐指著幌子道:「貧僧是看到了這塊幌子才忍不住駐足,先生真有此神通?」
那道士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哼了一聲,目下無塵,端的傲慢矜貴:「信我者自然信,不信者自作自受。」
陳唐唐在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沉聲道:「那貧僧有一事想問。」
他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清冷而傲然。
「貧僧每每入睡便會魂游三界,一日,貧僧誤入那森羅地獄中,卻偶然遇見一位貴人,那位貴人身上纏著金龍。」
道士坐正身子,漆黑的眼眸緊緊凝視著她。
「先生可知曉了那位貴人的來歷。」
「知曉。」
陳唐唐露出無害的神情,目光純凈如水面無波的半畝方塘:「不知為何,貧僧隱隱覺得此事或許與先生有關。」
道士輕捋袖口,感嘆道:「不愧是……此事雖然因我而起,卻會因大師而終。」
這道士便將自身來歷和盤托出,原來他竟然是欽天監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誠。那日,涇河龍王與他鬥氣篡改了下雨的時辰點數,惹來了殺身之禍。後來,龍王請教他解決辦法,袁守誠便讓去唐王那裡討個人情,誰知道陰差陽錯之下,涇河龍王還是被殺了。
那小性子的龍王不去找袁守誠的麻煩,偏偏找了唐王的麻煩,這才惹得唐王魂游森羅地獄,遇上了陳唐唐。
「……一切都是天意。」
陳唐唐直白道:「可天意不都是先生算出來的嗎?莫非先生告訴龍王解決辦法的時候,也沒有料到此事嗎?」
袁守誠凝視著她的雙眸,陳唐唐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沒有一絲質疑或是挖苦,她只是單純地問出一個問題而已。
袁守誠淺淺一笑:「沒錯,我都知道。」
「那又如何?那隻蠢笨的龍王想要砸了我的招牌,難道我就不能反擊了嗎?就算是菩薩也有三分泥性,更何況我只是一個會怒會報復的人而已。」他微微振袖,將落到袖子上的桃花瓣撣落。
袁守誠轉頭望著不遠處的一棵桃花樹,那棵樹枝頭繁花簇簇,灼灼穠艷。
「我曾為自己卜算過一課——我會一生順遂,無波無瀾。我又曾因為一些機緣,得天地之造化,得以不老不死。所以,我可以一直像這樣不老不死、平平靜靜地活下去。」
陳唐唐心裡暗道:怪不得他說自己是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卻生的一副秀麗美貌的少年模樣。
袁守誠漆黑的眼眸中帶著些許笑意:「多無趣啊……」
「阿彌陀佛。」
她眼中既無艷羨,也無驚詫,彷彿他與她並沒有什麼不同。
怪不得只有她能取得真經。
袁守誠心中一暖,低聲道:「我這漫長的一生中唯一的轉機便在你的身上。」
「貧僧?」陳唐唐不解,「可是,貧僧只是個會念經的小和尚而已。」
袁守誠攤著手,揚著下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請大師記住,我會常常跟在大師身邊的。」
陳唐唐想到自打出了金山寺后,身邊就從未斷過的視線,點了點頭。
「先生隨意。」
反正她又抓不到這些偷窺者,所以,只能請你們自由的……
袁守誠清爽的笑了起來,那張嫩生生的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他一甩袖子,站起身,拔起幌子就走。
陳唐唐起身相送。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道:「我雖然看不清大師的前路,不過,還是有幾句話要贈給大師。」
「先生請講。」
袁守誠那雙彷彿能窺破天機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著她,豎起食指:「第一,不是什麼人的腦袋都能摸的。」
陳唐唐勾了勾手指,將自己的手藏進袖子里。
袁守誠嘴角上揚:「第二,別什麼衣服都穿。」
「第三,你天生六根清凈,而情根又被人拗斷,所以,只要你功德圓滿,便能立地成佛,怕就怕有人捨不得你成佛,非要讓你與塵世有所牽扯,請你萬萬記住,不要隨便喝什麼水,也不要隨便取什麼水給他人喝。」
「阿彌陀佛,貧僧記得了。」
袁守誠那張少年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說罷,他便扛著幌子慢悠悠地走了。
經過桃花樹下,忽然一陣清風拂過,滿枝頭的桃花搖曳,花瓣紛落,沾上他的道袍和青絲。
「我回來了。」鄭玉郎突然出現在她的身旁,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
「你在看什麼?遇上了什麼人?」
陳唐唐抬頭。
鄭玉郎猛然啞聲道:「別動。」
陳唐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探出手,伸進如霧氣的罩紗中,微顫的指尖拂過她的羽睫。
陳唐唐下意識閉上了眼。
桃花紛落如雨,罩紗飄蕩如霧,在桃紅色的雨霧中,她毫無防備,神色平靜。
鄭玉郎握緊了拳,將從她眼睫上取下的花瓣攥在掌心。
「好了,」他啞聲,「你看你也不多小心些,花瓣都落到你的睫毛上了。」
陳唐唐垂下眼:「阿彌陀佛,多謝居士。」
鄭玉郎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不用謝,你我還是早些動身去長安吧。」
「是皇榜上說了什麼嗎?」
鄭玉郎撩了撩頭髮道:「陛下出榜招僧,又修建水陸大會,讓各處官員推選得道高僧去長安做會,我方才去了一趟青州,替你辦妥了這件事,現在咱們就要立刻趕赴長安,讓你聲名顯赫。」
「阿彌陀佛,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居士何必如此執著?」
鄭玉郎抿唇一笑,眼中灼熱:「我本就是個廢物,六根不凈,執著於酒,現在嘛,我就執著於想讓你揚名天下。」
我家金蟬這樣好,怎能不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呢?
鄭玉郎撓了撓掌心,拉著陳唐唐跑了起來。
他神行千里,在入夜十分就到了長安城下。
然而,此時早已經過了入城的時候。
鄭玉郎帶著她在巍峨的城牆下轉了轉,便在郊外找到一處破廟暫時休息。
「你先等著,我去收拾一下。」鄭玉郎讓她站在台階下,自己則走進破廟內,手一揮,廟內立刻金碧輝煌起來。
「快來,快來!」鄭玉郎就像是終於有家的孩子一樣,欣喜地拉著陳唐唐到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