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怎麼開始的(2)
原來,這個時候軍方也還在為安排隨軍記者做準備工作。對他們來說這也是第一次大規模地對媒體開放,許多事還在邊做邊學的試驗過程中。休斯說我們被分配在第32陸軍防空和反導部隊,建議我們儘快到科威特報到。「真的會打仗嗎?」我不敢相信自己將目擊一場戰爭。「總統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他停了一下,又說:「但是,我的建議是儘早為一切可能做好準備。」23日,我收到了一份聯軍新聞中心發來的「建議攜帶物項清單」。清單上用加重又加下畫線的字體寫著:準備在非常艱苦的條件下生活。我又給科威特打電話,問應該帶些什麼東西對付「非常艱苦的生活」。「你應該帶夏季的衣服,馬上就開始熱了。」一個不認識的軍官接電話,「這兒的風沙很大,你知道什麼叫沙塵暴嗎?」「我是北京人。我記得北京有幾次沙塵暴挺可怕的,遮天蔽日的黃沙。」「啊,那就好,那就差不多。我建議你帶些圍巾和帽子,如果你近視的話,最好不要戴隱形眼鏡。」「哦,是嗎……」我一一記下,「聽說在科威特不能穿裙子是嗎?」「對,這是他們的風俗。另外也不能穿短褲。」他想了想,「多帶幾雙襪子。如果你必須跟著部隊行軍,保護你的腳是很重要的。還一定要帶水壺──這兒完全是沙漠,沒有水你就死定了。另外,」他接著說,「找一件FLAKVEST。」「什麼?」我聽不懂,「什麼叫FLAKVEST?」「防流彈的一種防彈背心。」他推薦了兩家軍需品商店。27日,在華盛頓的郊區,我們找到一家叫做RANGERSURPLUS的軍需品商店。參加過越戰的老闆聽說我們是為隨軍做準備,臉上的微笑馬上消失:「他(美國總統布希)還沒有抓到拉登,又去打伊拉克做什麼?!」在軍需品商店買東西對我來說十分新奇,原來,許多的軍用品都具備多種功能。比如,兩件雨衣撐起來可以合成一頂帳篷;收音機上有手電筒還有鬧鐘和警報器。最讓我興奮的是,看到一件加拿大步兵的防散彈背心。我過去把它拎起來,想試穿,「哇!這麼重!」我沒想到,穿上去好像罩了一層盔甲,為了保護脖子設計的高領,強迫我一直抬著頭。老闆看著我笨拙的樣子笑笑說,最近來他店裡買東西的軍人、記者和特工很多,有趣的是:軍人都想扮成記者,而記者卻想扮成軍人。這個周末打電話回家,跟爸媽說肯定要去科威特的消息。「呦,危險不危險呀?不去不行嗎?」媽很擔心。爸雖然也很緊張,還是很沉穩的語氣:「小心點啊!特別是生化武器。別一定要往前跑──再重要的新聞也要保證安全第一!」只有弟弟的話最讓我放心:「別忘了帶點美軍的紀念品回來。」──我每次出遠門旅行,他也總是這樣說。昨天,3月3日,是我們出發之前的最後一天。郵購的衛星電話、頭盔和機票等都在這一天才寄到。在收拾行李、向加州的財務部報賬、預訂科威特的酒店等等雜務之間,我和蕭燕接到鳳凰衛視美洲台買不到戰地人身保險的通知。美洲台的領導說,保險公司都覺得,在戰地採訪的風險太大,出現事故要求索賠的幾率比較高而不願充當這種「冤大頭」。我們的選擇是要麼去冒險,萬一出事按「工傷事故」處理;要麼就放棄。「怎麼辦呢?」我和蕭燕都猶豫了一下。「萬一只剩下她們孤兒寡母的,連保險費都沒有……」蕭燕盯著公司傳真過來的通知自言自語,想的是他的太太和女兒。「應該沒事吧?」我習慣性地、理想主義地想象著。「我們先到科威特去看看,如果太危險就回來。」爸媽的擔心在腦子裡閃了一下,但稍縱即逝。「唉,聽天由命吧。」我們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沒時間多想,就在公司標明「不負責保險賠償」的備忘錄上籤了字。「請問您要雞肉還是牛肉?」隨著一陣包裝錫紙被打開的聲音,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空姐開始送晚飯了。我只想睡覺,因為昨天睡得太晚,而今天又必須早起。一早起來,把一個軍用背包和自己的一個行李箱拖到公寓樓下。因為預計可能在海灣停留一個月,我多交了一個月的房租。上計程車的時候,司機看到我的軍用背包問我,是不是預備役要去訓練。知道我要去報道美伊戰爭后,他說,他一生中犯的最大錯誤就是2000年投了布希一票:「這個愚蠢的總統以為什麼事都可以用戰爭解決!」我突然愣了一下,心想,在幾個政府最高決策人做出宣戰決定的時候,他們會想到這一命令會影響到多少人、多少家庭嗎?從辦公室快要出發的時候,蕭燕的家人和新華社即將去小鷹號航空母艦上隨軍的記者胡曉明來送行。小小的房間被訪客和我們的器材、行李擠得水泄不通。胡曉明試穿我的防彈衣,戴上頭盔,看上去像一個防暴警察。他、蕭燕、香港《蘋果日報》的兩個記者和我,是五六百名隨軍記者中僅有的中國人,彼此的距離就更近一些。我和胡曉明在告別時互相說聲「保重」,真的不知道各自什麼時候回到華盛頓,或是能不能回來。現在航班進入夜間飛行,燈都熄了。我蓋上小毯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