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剛才他就是想去牆上取自己的刀,只是沒想到這麼短的距離走不了,下半身竟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蘇老太太勸哄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想怎麼擺弄你的刀都成,又何必急於這一時片刻?」
蘇清波沒再說話,似是累了,閉上眼睛休息。
沒一會兒,就傳來了鼾聲。
老太太和溫大夫出了屋。老夫人問道:「大夫,您剛才說的可是真話?我家老頭子真有可能重新好起來?」
溫大夫捋了捋長鬍子,沉吟良久,才曼聲道:「不瞞老夫人,老將軍病症嚴重,在下也沒有太大把握,只能保證不讓老將軍有性命之憂。至於能不能下地……這就要看天意了。只不過老將軍這樣的病情,在下診治的病人中,還沒有一個能完全康復,並且像常人一樣下地的,大多數人的餘生都只能在床上度過了。」
蘇老太太打擊不輕,趔趄了一下,「這,這怎麼能……」
誰都知道蘇老太爺嗜武如命,倘若有一天不能打拳習武了,那叫他怎麼活下去?
這頭,蘇禧正打算來看望祖父,恰好聽到了祖母和溫大夫的這番話。她怔了怔,旋即面色如常地向老太太和溫大夫行了禮,然後走進了屋裡,見祖父躺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經清醒了,此時正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對面牆上懸挂的長刀。
蘇禧心中一悸,不曉得他有沒有聽見祖母和溫大夫的對話,她叫道:「祖父。」
老太爺見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親切的笑意,「幼幼來了,今兒怎麼沒去學堂?」
蘇禧坐在床畔的綉墩上,笑吟吟道:「祖父忘了?今日逢七,是學堂休息的日子。」
老太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這麼快又過了七天。祖父老了,不記事了。」
蘇禧見一談起這個話題,老太爺就情緒低落,趕忙拿起彩繪纏枝牡丹紋碟子里的蜜橘,道:「今年送來的橘子又大又甜,我給祖父剝一個吧。」
老太爺說好。
蘇禧一邊剝橘子,一邊陪老太爺說話。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個時辰,後來老太爺說著說著睡著了,她輕輕地給老太爺蓋了蓋被子,這才起身離開了。
一眨眼就過了一個月,明日就是衛沨說的八月初九。
蘇禧暗暗猜測過衛沨打算帶她去見誰,心裡其實有一個答案,但是又不敢確定……聽說晉王妃薛氏就葬在靈丘山,他該不是打算帶她去見已逝的晉王妃吧?可如果不然的話,為何要去靈丘山呢?而且上回見面的時候,他還送了自己那麼貴重的鐲子。
那個羊脂玉鐲子被蘇禧收起來了,放在一個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柜子深處。衛沨說那是他娘準備傳給兒媳婦的,蘇禧才不敢隨隨便便帶出去呢,萬一有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蘇禧戴了另一對翡翠鐲子,換了身衣服便去了上房。
今日呂江淮替父親呂馳來看望老太爺。
老太爺看起來氣色不錯,比前兩日都有精神。昨日溫大夫跟他說了實話,他知道自己往後都不能活動、會癱瘓在床之後,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靜,只怔了一會,傍晚跟沒事人一樣用完了晚膳,早早兒地休息了。
眾人意外之餘,又紛紛鬆了口氣。
蘇禧過來的時候,呂江淮已經離開了,聽老太爺說是去了大哥的墨林院。
蘇禧沒有多想,坐在跟祖父說了會兒話,因著還有事,只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上回呂江淮幫了她之後,她一直沒有機會去呂府道謝,便想趁著這次機會好好答謝呂江淮一番。
到了墨林院,院子里沒有人,大哥和呂江淮應當在屋裡。
大哥和蘇柏羽都是喜凈之人,所以墨林院的丫鬟不多,門口也沒有丫鬟通傳。蘇禧走到門邊的時候,正想敲門而入,卻聽見裡面的談話中夾雜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舉到半空的手就頓了頓。
蘇禮沉默片刻,道:「你懷疑上回別院幼幼的馬驚了,跟衛世子有關係?」
呂江淮道:「跟衛世子有沒有關不好說。但是蘇大哥還記得上回幼幼的馬嗎?那馬掉下懸崖之後,我讓人在附近守著,到了晚上就見到衛世子的人把馬抬走了。」
呂江淮又道:「我記得當時衛世子並不在場,倘若與他無關,他又怎麼知道那匹馬,事後還要讓人毀屍滅跡?」
蘇禮怔了怔,「可幼幼與衛世子無冤無仇,我蘇家也跟晉王府沒有什麼仇怨,衛世子為何要這麼做?況且僅憑這一條線索,似乎不大說得過去……」
「僅憑這一條線索是有些單薄,但若血虻一事也與衛世子有關呢?」呂江淮又道,許是沒料到門口站著人,所以也沒有刻意放低了聲音,「我事後想了想,那種生物分明只出現在沼澤之地,為何會出現在西郊的水邊?直到前幾日,我才想明白。」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血虻不僅僅會殘害人的性命,還能入葯救人一命。那日我跟著衛世子一起去城外尋找溫大夫的時候,便見溫大夫家門外的葯棚里曬著這一味葯。我問了溫大夫的葯童,那葯童說是衛世子著人尋來的,每年夏季都會送過去一些。衛世子與溫大夫關係親厚,想必那葯童眉頭撒謊。後來我又讓人查了查,那日衛世子的人確實在西郊水邊徘徊了許久。」
呂江淮說完這些話,斟酌道:「蘇大哥再想想,是不是曾經得罪過晉王府?」
蘇禮搖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何況就算晉王府與蘇家結過仇,也不該從幼幼身上下手。幼幼不過是個姑娘,受了傷,對晉王府有什麼好處?」
呂江淮沉默,神情複雜道:「那日我見衛沨舉止有禮,行為坦蕩,本以為是個高風峻節之人,沒想到……」
門外,蘇禧僵了許久,模樣木木的,聽到最後就連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都忘了。
直到蘇禮和呂江淮談完了話,準備出來的時候,她才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院外。
回到花露天香后,蘇禧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聽鶴問她喝不喝紅糖蒸雪梨,她一點反應也無。
聽鶴又叫了一聲:「姑娘?」
蘇禧霍然站起來,把聽鶴往外推了推,壓抑著道:「不喝,不喝……你出去。」
聽雁頭一次見到蘇禧這般失態的模樣,好像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很是不知所措。「姑娘怎麼了,是不是老太爺……」
蘇禧不回答,一個勁兒地把她往外趕,然後「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菱花門。
過了許久,她才慢吞吞地用手指蹭了蹭眼睛,低頭見指尖上沾著一滴水珠,突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走到柜子面前,取出了最深處的紫檀盒子。雙手舉到頭頂,本來想狠狠地砸下去,但是又想起這是晉王妃薛氏唯一的遺物,就遲遲下不去手。最後轉身氣惱地扔到了床榻上,然後找出了上回給衛沨綉荷包的針線笸籮,一股腦兒地都扔在了地上。
蘇禧仍舊記得自己上回驚馬的時候有多害怕,心跳都快飛離了嗓子眼兒。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沒命了,腦子裡什麼都想不了,只剩下「恐懼」。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有餘悸,衛沨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