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其實趙瑾之死纏爛打還有個不好宣之於口的原因,他並不知道清薇拒絕自己,究竟是真的出於她所說的那些原因,還是她沒有看上自己,卻不願意直接拒絕,損了自己的臉面,這才找了這麽多的理由出來。

這還真是個難以找到答案的問題,哪怕跟清薇一番唇槍舌劍的往來之後,趙瑾之仍舊沒有半點頭緒,但他知道,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清薇就不是無奈,而是厭惡了。

這個尺度是如何掌握出來的,他雖不明確,心裡卻隱隱有數,所以這會兒見清薇言辭越發犀利,只好將空著的手握成拳,後退一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萬望清薇記得,趙瑾之此心不變,可昭天地日月!」然後當真轉身翻牆便走,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俐落至極。

清薇轉過頭,只看到一抹背影從牆上落下去,微微一怔,然後轉身進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院門響起,是馬嫂子依約來找她,清薇開了門讓她進來,重新投入到種種瑣事之中,不再去想趙瑾之突如其來的求婚。

趙瑾之先回了一趟家。

趙訓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由得笑道:「陛下才下了旨意,我當你此時正該意氣風發,怎麽倒成了霜打的茄子?」

「祖父也不必看我笑話。」趙瑾之道:「您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問?」

趙訓道:「是你那位趙姑娘?你年輕衝動,必定想趁著出兵之前,求得她答允婚事,好令自己放心,是也不是?」雖然是詢問,但他不等趙瑾之回答就又道:「傻子,你也不想想,你這一去,生死未卜,要人家姑娘在你走之前許下終身,缺不缺德?就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這時心裡也難免會犯嘀咕,若這時候應了,你卻回不來,她該找誰哭去?到時候白白守了活寡,豈不是晦氣?」

「趙姑娘卻不是這樣的人!」趙瑾之聽不下去了,不由得辯解道:「再者,西南想必還留不下我。」

「便是你這般自傲才會做出蠢事。」趙訓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著趙瑾之,「你那位趙姑娘,依你所說,正是千伶百俐,你那點心思她會不知道?只是拒絕你,沒有再把你打成豬頭已是手下留情,為你這三軍統帥的臉面考慮了!」

「我問你,你有多厲害?敵人尚未見著便已存輕視之心,正是取死之道!」趙訓在趙瑾之耳邊厲聲喝道。

趙瑾之微微一震,這才徹底明白過來。

這一陣子,他的心浮躁了,無論是之前毫無準備的求婚,還是心理上對敵人的蔑視,其實都不是好兆頭,意味著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正事上,這一點清薇看出來了,祖父也看出來了。

想到自己正是用這種狀態對清薇說了那番話,趙瑾之心下後悔不迭。

他在那個敏感的時機開口求婚,還非要清薇答應,說得難聽點,跟自己手下那些年輕人得知要出兵的消息後,便合計著先去春香院爽快爽快有什麽分別?這不是對清薇的尊重,而是對她的侮辱。

正如祖父所說,清薇沒把自己打成豬頭,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虧她還說了那麽一堆話來讓自己打消念頭,若那時他果斷放棄,在清薇眼中,恐怕就真的只是個笑話了吧?

但錯誤已經鑄成了,再多說也無濟於事,趙瑾之不敢再回去找清薇,於是鬱悶一陣,只能繼續跟趙訓商量領兵之事,又去了陳老將軍那裡一趟,這才回到校場上跟其他人一起訓練。

一到校場,趙瑾之便發現心浮氣躁的並不只有自己,整個羽林衛幾乎都被這種氣氛籠罩著。

他自己清醒過來了,看這些人便怎麽都看不順眼,於是抓緊時間,把人狠狠操練了一番,確定他們回家之後肯定個個如同死狗一般,躺下去就起不來,絕不可能有精力出去找樂子這才放了人。

不過這樣一來,趙瑾之也累得夠嗆,只想回到家裡,躺下不動,但他不能。

滿懷心虛地回到家裡,趙瑾之卻發現清薇的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食物的香氣,也沒有他所期待的場景。

他在清薇門口站了片刻,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卻意外地在門口發現了久違的食盒,盒子里的飯菜還留有餘溫,想來是因為他今日回來得晚的緣故。

他將盒子提進屋裡,打開坐下慢慢吃光飯菜,然後將碗筷洗了,重新擺回食盒裡,略略猶豫之後,提著盒子出門,翻牆去了清薇的院子里,將食盒放在台階上。

趙瑾之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白日里做了蠢事,他有心向清薇道歉,又知道這不是說話的時候,而且清薇也未必想聽,沉吟良久,他最終還是避開了那個話題,站在窗下道——

「我十二歲時父親去世,當時我年紀尚幼,無法支撐門楣,所以祖父做主,讓二叔擔起了趙家的重擔。我知道,若我留在家中只是徒增是非,因此私自離家,拜了師,棄文習武。

「所幸我在這上頭還有幾分天賦,師父也說能混碗飯吃,這才將我列入門牆,雖然只是記名的俗家弟子,但也盡心指點,可我後來才知,師父是得了祖父他老人家的信才會收我為徒。我走的路,祖父都看在眼中,只是他也別無他法,只能如此照拂一二。」

說到這裡,趙瑾之停頓了下來,而且停了很久,直到窗欞上傳來輕輕的一聲響動。

他並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麽響動,清薇是否在聽這番話,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二十歲出師下山,帶著一身武藝進了羽林衛,為的不是什麽保家衛國的理想。雖然學了不少東西,但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對未來也沒有具體的盤算,做羽林衛也只是權宜之計,哪怕陳老將軍一力提攜,那麽多年來也只升到現今這個位置。

「羽林衛戍衛宮廷,同僚們個個都以此為榮,我只覺得尋常。在我心裡,江山社稷也好,皇宮禁庭也罷,都不值得我如此守護,值守時雖盡心竭力,但只因為羽林衛發我薪俸。這番大逆不道的心思,說出來駭人聽聞,但我的確從沒想過,這世間有什麽值得我拚了性命去守衛的,這一身羽林衛專用的鎧甲,自然也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他說著,終於轉頭看向緊閉著的窗戶,「但是現在,我心裡終於有了想要守護的人。」他說:「清薇,我趙瑾之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沒什麽是能給你的,唯有這一身辛苦打熬成的武藝可堪一看,今日便讓我為你值宿,稍盡綿薄之力吧。」

直到這時,趙瑾之才提了一句白天的事,「之前那些唐突的話,都是我的過錯,你別往心裡去,唯有一句最要緊,還是要請你記住。趙瑾之此心不變,可昭日月!」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開口,轉過身去,背對著窗戶,脊背挺直,手搭在腰間劍柄上,蓄勢待發,竟是真的打算在這裡值宿了。

清薇一直在房間里,趙瑾之一番話,她也都聽在耳中,更在不知不覺走到了窗前,這會兒透過窗欞間微小的縫隙看出去,正好能看到趙瑾之的背影。

高大、挺拔而沉默,他安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彷佛一尊雕塑,身上是羽林衛專用的明光鎧,打磨得十分光滑明亮,寒光熠熠,自有一股無形之威。

這一夜正好有月,潔白的月光傾瀉而下,彷佛彙集在他的鎧甲之上,照得他整個人閃閃發光。

清薇站在窗內,不覺看呆了。

時間流逝,日升月落,兩人就這般,一個在屋裡,一個在窗外,靜靜的站了一宿。

等到東方欲曙、雞鳴三聲,清薇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冰冷而僵硬,竟是一夜未睡。

眼看外面的趙瑾之也活動起來,將要離開,她連忙抬手推開了窗——

「趙大哥。」

趙瑾之回過頭來,對上了清薇的視線。

片刻後,清薇輕聲道:「祝君一路平安,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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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妻之祿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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