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俊少年
伊渾身是血,血液粘稠。
作為奴隸用不起潘汁,想要用清水一次洗凈著實太難,而且他身上的衣服也已臟到不能再穿了,喜便拉著他回了自己的住處,命辛奴帶他去中等男奴專用的沐浴之地,又賜了潘汁給他,還給他找了一套新的衣衫換上。
伊換洗乾淨后,便隨辛奴去前廳找喜復命,可喜卻並不在那,辛奴讓伊等著,伊便安靜的立著,眼卻偷望著四周的景緻。
如他這樣身份的下等奴,恐怕此生都再難有機會走入公主的住處了。
伊想將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印在眼中,深深刻入腦海,只因這是喜居住的地方,每一處都彰顯著喜的氣息。
這裡相較其餘貴族的住處其實並不算大,但其裝飾卻處處獨到細微,可以說就如喜本人一般,美不勝收、驚艷卓絕。
他痴痴看著,抬頭看時卻忽的神情微滯。
「怎麼?你覺得棚頂的雕畫不好看嗎?」喜好聽的聲音從一側傳來。
她已洗去了方才在祭場染得一身的腥惡,換了另一套男裝的衣衫,步入了廳中。
伊連忙一拜,解釋道:「不,很好看。伊只是在想,若那畫的不是尋常花鳥,而是鳳凰,應該會更配公主。」
說罷,他又望向棚頂,眼神定定的,彷彿已經想象出了上面描繪鳳凰的樣子。
喜公主這般身姿高貴、美艷不凡,除了鳳凰,便再沒有紋飾能配得起她了……
喜也仰頭看向了那些「花鳥」,斂唇笑嘆。「其實那裡過去畫的就是鳳凰,是父親死後,兄長命人改成了花鳥的。」
其實……她也更喜歡鳳凰。
伊微滯。「世子……待公主不好嗎?」
他記得喜說過,世子不讓她穿女裝;也是世子停了她的課業、不讓她擁有才學的;今日新宮室奠基祭祀,有施氏的所有貴胄都需出席,卻唯獨沒有讓喜去……
喜施然搖頭。「兄長雖比父親嚴厲,但他也是很疼我的。許是父親死後,他需要獨自撐起蒙山國,肩負起有施氏的未來,壓力太大了吧……」
她有些悵然:定是這樣的,不然曾經也如父親一般寵溺她的兄長怎會突然有了這諸多轉變?尤其是待她……
伊見她出神,覺出自己說錯了話,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如何做,結果就只能那般傻傻矗著。
片刻,喜稍作調整,長長吁出一口氣,輕淺的勾了勾唇角。「伊,你陪我去山上走走吧。」關於兄長,她不想追究太多,只想無憂無慮的生活,就像過去父親在時一樣。
……
山間的花草在微風中輕擺,藍天白雲,水聲潺潺,鳥語鶯鶯,果然可以拂去一切塵雜。
心情舒朗了許多的喜微微回眸看向身後安靜跟著的伊。
他雖然剛剛沐浴過,可他的頭髮卻未做梳理,仍是亂糟糟的附在眼前,將臉遮去了大半,令人已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唯獨那左臉上的「奴」字清晰可見。
喜這才意識到,似乎自己從未見過伊完整的長相,而其餘下等奴也全都是這般將發披散著蓬亂在臉前的,所以今日她在祭場那眾多的奴中才會一直找不出他。
「伊,下等奴不能梳理頭髮嗎?」喜輕聲問。
在認識伊之前,她當真是沒有能接觸到這個階層的機會,對他們的事也全然不了解。
「無令……不得梳洗……」伊微低了頭,以為是喜嫌棄了他的形貌。
喜一瞠。「還有這種禁令?難不成你總穿著那一件破衣服,也是因為禁令?」
「嗯,不可著新衣……」伊的頭越來越低。
喜抿嘴想了想,歪著腦袋道:「如今我已讓你沐了浴,也換了乾淨的衣服,若我再令你梳理頭髮,你便可梳理嗎?」
伊已經不敢再看喜,只無聲點頭。
喜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愉悅,負手於身後,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伊揚面笑道:「那你現在便將額前的發束起來給我看看。」
伊一怔,卻是期艾了。「呃……伊自小就沒束過發……不太知道該如何做……」
喜見他羞赧為難,便甜甜一笑。「那我來幫你束,你一邊看一邊學。」
「公主不可!」伊大驚,雙手擺得像兩隻撥浪鼓。他怎可讓公主給他這個賤奴束髮!
可喜已對伊束髮后的樣貌起了濃濃的好奇之心,不顧他的推脫強拉著他到河邊,又踮著腳按著他的雙肩逼他坐下,而後興沖沖的跑到他的身後,幫他束起了頭髮。
可當喜將伊發頂的頭髮挽成了髻時,卻忽然發現手裡並無綁發的綁帶和包髻的包巾,便索性一把拆了自己頭上的,將它們給伊用。
清澈的河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潺潺悠遠的徐徐穿流於石間。
模糊的倒影中,喜的長發散落而下,隨著微風緩緩飄動,那專註於為伊束髮的模樣柔美可親、盪人心神。
伊痴痴望著水面上的這一幕,心亦無法自控的劇烈跳動。
不一會,發已束好。
喜輕輕扶著伊的肩,興奮的探頭看向河面。
其上水光一晃一晃的,如何也平不下來片刻,卻還是映出了一張十分清俊的少年臉龐。
喜激動不已,她就知道,她的伊不是普通的奴,定是不會難看的!
她迫不及待的繞到伊的面前,捧起他的臉細細欣賞,彷彿那副容顏不是伊自己長的,而是她造出來的一般。
可在這一瞬間,喜卻呆住了。
如此近距離的看,伊已不止像河水中的倒影那般只是清俊了。
她的兄長俊美,紫葵長得也好看,卻都不如伊的面容精細。
伊的五官就好似精工巧匠精心雕琢出的璞玉般無暇,眉宇間儘是優柔溫潤,卻也不失血性男兒該有的剛毅氣質。
伊清澈的黑眸中現出了喜驚得呆傻的小臉,而那小臉又轉瞬罩上一層粉紅的暈霧。
伊的相貌如此完美,真真是出了她的意料。
她此刻竟捧著這樣一張只應天上有的俊顏,而之前因為興奮激動和急於看清伊的面容,自己竟湊得與伊如此之近,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得到伊的鼻息。
喜的心中開始如小鹿般亂撞,這感覺很是奇妙。緊張,卻很開心,又莫名有些羞澀;想不停盯著那張好看的臉看,卻又不敢一直看。最後竟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而此時的伊也是半呆半滯的。
在他面前的喜墨發如瀑、清麗可人,睜著大大的桃花瞳,水靈水靈的。
她離他這般近,甚至於他都能數得清她如鳥羽般忽閃的睫毛。
喜的皮膚白皙,幼嫩到幾乎不見一絲紋理,就如那冬日最純凈的雪花,讓人想要呵護,卻又怕無力將它留住……
而那雙頰上淺淺泛起的紅暈又令她更顯嬌美了幾分。伊幾次都想伸手撫上那巴掌大的玉容,感受它的溫熱和美好,卻都因記起自己的身份而只得悻悻作罷。
伊的視線又無意間落在喜的唇上。
那小小的唇瓣紅嫩嫩的,好似兩粒欲滴的櫻桃般,看得他心裡痒痒的……
伊猛然扭轉身子不敢再看喜,亦不敢再讓喜看。
一時間,二人竟都驚慌得不知所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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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潘汁就是淘米水,在先秦以前非常珍貴,只有富貴之家才有,可洗去臟污,相當於浴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