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探誠王府
執筆平宣,潑墨入畫書雲煙。
黃銅澆築的香爐中輕煙裊裊,房間里又向瀰漫,恍惚間如青雲白鶴之觀。
李管家端著一個黑木的托盤,推開了門,輕手輕腳的走進這書房裡來:「王爺,該用丹了。」
壽山石印重重的落下,三息后抬起,「至誠散人」的紅印出現在畫卷的右下角。抬起頭來,卻是一張儒雅的面容。眉似遠山,目若寒星。鼻樑高聳卻不顯突兀,嘴唇略有些單薄,血色稍淺。
王爺閉著眼,信手拈起托盤上的朱丸送入口中咽下,並不去看、去想那丹藥殷紅似血的色澤。
「王爺,」李管家又輕聲道:「鬼舍那邊有人傳信過來,說。。。說。。。」
「說什麼?」
「他們說還想要王爺天靈百匯的一根頭髮,以及一滴心頭血。」
「太過了。」誠王落座,手指在桌上點動幾下,又輕輕一拍,冷笑:「呵,拿了本王的百匯絲和心頭血,本王的生死就握在他鬼舍的手中了,真不知道怎麼想的。」
「不過他們還說,作為交換。。。」
「沒有什麼能換本王的命。」誠王抬手道:「鬼舍的那個傳信之人還在?」
「在。」
「殺了吧。」
「老奴明白了。」李管家托著黑木盤,躬著身緩緩而退。
。。。。。。
有話說:民不與官斗,並不是說民不能與官斗,只是很難承受「斗」所帶來的後果。
真要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兩個無權無勢又無財的佣師,夜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誠王府邸,沒抓到也就算了,若是被抓到了會怎樣?
管他怎樣,關玄衣不知道,也不去想。徐千山可不一樣,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巡邏的兵丁手持刀劍在迴廊中來回巡視,家丁侍女不時的提燈持盞穿行而過。
關玄衣趴在假山的後邊兒,徐千山則趴在關玄衣的背後,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
夜探誠王府,說的輕巧,但具體該如何去探呢?
抓住誠王逼問始末?
哪怕關玄衣這樣的憨子都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先不說問不問的出來,就算問出來了,回頭估計他倆也得涼了。
抓誠王這個想法一開始就不現實,所以最靠譜的,就是抓一個誠王身邊的親信。
可誰是親信?諾大的誠王府,親信又會出現在哪裡呢?
徐千山從關玄衣身後悄悄的探出頭來,一雙死魚眼四下亂瞄,關玄衣則無聊地數著府內橫欄屋閣。
忽然,眼前一亮,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兩日前在煙雨樓給他二人下單的那個李管家。
「就是你了!」徐千山心裡暗道,手上掐了一個訣,屈指一彈,低聲念道:「隱。」彷彿墨水在池塘中緩緩暈開,徐千山兩人濃厚的黑影漸漸融入淡白月光,一會便看不見了。
隱身法是玄門道法中的一種術法,一炷香的時間內,施術者可以讓自己的身形從旁人視線中隱去,不過卻有一些小瑕疵,無用於氣息、聲響,也怕踩琉璃沙,且十二個時辰內不能用第二次。
徐千山的這個卻稍有不同,竟能一次同時隱去自己和他人,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關玄衣很默契的契合著徐千山的行動,顯然,平時兩人雖鬥嘴不正經,但真干起正事來,還是默契非凡。
潛蹤默步的從眼前一對兵士的身側繞過去,跟在了老管家的背後。老管家緩緩地走著,突然身形一頓,隨即卻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踱步。
地上四處都撒著細細的琉璃沙,兩人小心的避過。
七拐八繞的走了好一陣子,兩人覺得有些奇怪,但誠王府本就佔地萬頃,兩人又不熟悉地形,只是以為本就如此,又可惜誠王府明哨暗哨極多,一時見不到好時機,徐千山便打算待管家回了屋再做打算,卻是沒有見到管家嘴角的笑意。
「咚咚咚,咚,咚」先快后慢的敲門后,房中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誰?」
「王爺,老奴回來了。」
「何事?」
「有客前來。」
「何人?」
「暫時不知。」
「哦?」裡邊的聲音頓了一頓,爽朗一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待本王親自一見。」
「是。」李管家說著話,躬著的腰卻直了起來,轉過身抬頭看著天,沒頭沒尾的說道:「一炷香的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是你們自己出來,還是老朽喊來侍衛把你二人捉出來?」
等了片刻,見無有回應,李管家搖搖頭:「是以為老朽在使詐嗎?好吧,既然你們不識抬舉,那便。。。」
「別別,李管家,是我們,我們出來了出來了。」空氣中一陣恍惚,徐千山與關玄衣現出身形,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李管家,還記得我倆吧?別來無恙啊?」
李管家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二人,搖搖頭,又恢復了先前煙雨樓上的那幅笑面:「兩日不見,又能有什麼恙不恙的?煙雨樓中,我雖說過你二人有事可來王府相見,但這深夜私闖,總有些不太合適吧?」
「李管家,我二人只是。。。」
門「吱扭」一聲被裡邊推開,誠王披著一件單薄的素衣白袍出現在了徐、關二人的面前,三濾美髯飄飄然,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王爺本是千金之軀,面對來路不明的兩人,竟敢不慌不忙地現身,也不知是有何依仗。
「竟是兩位俊傑?不知何處來?何事求?」
「王爺,這二人便是之前老奴與您所說接單的佣師。」
「徐千山?關玄衣?」
兄弟二人拱手施了一個江湖禮,敬道:「草民徐千山(關玄衣),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露夜濕寒,還是進來說吧。」轉頭又對一旁的老管家吩咐道:「備些薄酒素餐送來,不要怠慢了客人。」
「是。」
王爺的書房該是個什麼樣子,道聽途說總不如親眼一見。
空氣是平均的,溫溫的,角落裡的火盆中緩緩地燃著朱紅的火。牆壁是白的,間或掛著幾幅山水的墨畫。兩個素色的書架上擺著許許多多的陳舊書冊,不知是何處的孤本絕篇。
碩大的書案上也擺著些書,中間平鋪著一張未完成的山水畫。四寶俱全,書案的一角擺著一快人頭大小未經雕琢的璞。拋開書案與其後的那把紅木靠椅,整個書房中還稱得上傢具的便只有四張花梨木椅,以及兩兩之間的那兩張茶桌。
以誠王的身份來說,這書房的布置有些素雅的太過,但配上他一貫的風采,卻又給人一種正該如此的感覺,唯一的不諧,大概就是正中高懸的那幅蓮台菩薩像。
「王爺信佛嗎?」徐千山疑惑道。
佛家的畫像的精髓之處便是那張面孔。以眾生之像顯慈悲之懷方為上上之佳作。誠王身後的那幅菩薩像卻是古怪,別的倒沒什麼,就是那張面容有些獨特,秀美的峨眉淡淡的蹙著,細緻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嘴角又有一絲苦澀的笑。看起來不像是菩薩,倒像是畫者的一位故人。
誠王轉頭看看,搖搖頭,笑道:「遊戲之作而已。一位故人,一段往事,不提也罷。」不欲多提,便輕描淡寫的拂過,問道:「兩位小友的事迹,本王也聽老李說了一些,兩位此來求見本王,可是需要本王幫些什麼?」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兩人潛入王府的罪責揭了過去,同時又表達了親切之意,徐千山暗道一聲高明。
「回王爺的話,我兄弟確實有事想要詢問王爺,另外今日冒昧,主要也是為了親自試試王府守衛戒備。」對於誠王的疑問,徐千山早有腹稿。當下正色答道:「自接下王爺的單子,兩日間也做了些查探,實話說,無甚收穫。韶華郡主被人擄走,王爺府上又折了幾位供奉,五百佣師亦在北山喪命。種種手段可見,對方能為確是不小。
只是殺人的本事高明不代表擄人的手段超絕。王爺府上戒備如何,不用小子說,王爺自己該也是知道的。我兄弟二人自襯還算有些手段,結果入得府中不到一個時辰便被帶到了王爺面前。那對方到底又是何等人物,竟能不聲不響的綁走王爺的掌上明珠,而闔府上下竟無一人察覺?」
「說下去。」
「是。」徐如意頓了頓,又道:「凡事有因有果,因果相銜。對方是何來路小子還沒查到,但關鍵是,相比於韶華郡主,擄走王爺顯然獲利更甚。若說想用郡主來威脅王爺,那不知王爺可曾得到歹人訊息?」
「沒有。」誠王嘆息一聲,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來:「小友心中疑惑,本王也是一樣。韶華她困居王府內宅,除了每年與本王一道上京見駕之外,與他人從無過往。對方若是為了本王,擄走韶華又不與本王接談,本王也實在想不通緣由。」
語氣,態度,神色。
三者之中,徐千山並未發現任何的破綻,偷眼看向身旁的兄弟,關玄衣微微點點頭,表示也是一樣。
關玄衣有個獨門的本事,那便是天聰地明。說的直白些就是五感超乎常人。一旦運起功來哪怕一隻蚊子飛過,只要他想,他能分出公母;撒一把豆子在地上,不用看,他能聽出有多少粒來。
方才徐千山與誠王的一番對答之時,關玄衣行功於雙耳翳風穴,細查誠王心跳律動,發現並無異常,由此可知,對方很可能並未說謊。
是他真的不知道,還是有什麼特殊的手段?
徐千山正自猶疑,敲門聲響,李管家在門外說道:「王爺,義勇伯求見,似有要事,如今正在廳中等候。老奴自作主張,讓廚下多做了幾個菜品,在聽雪齋布了一桌筵席。還請王爺定奪。」
「義勇伯?」徐千山眼睛一亮。
關玄衣抽了抽鼻子,不知為何,看著門外老管家的剪影,皺了皺眉頭。
誠王站起身來:「既然來了,那便一起吧。老李你帶義勇伯到聽雪齋去,本王與兩位小友稍後便到。」
。。。。。。
九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壺溫熱的清酒。
義勇伯滔滔不覺得說著不知所云的廢話,誠王只是隨口應對。徐千山小口的喝著酒,一邊聽著義勇伯的「單口相聲」一邊腦子裡飛轉著這兩日的所見所聞。關玄衣捧著一隻燒雞,努力再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吃相。
說是要事,要事是什麼?誰管你這兩日有多麼老實,給門口的乞丐打發了多少銀子?若你大半夜的跑來誠王面前就是為了說這些,那你可純粹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其實徐千山心裡一清二楚,義勇伯現在之所以努力的沒話找話,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兄弟二人在場,有些話不方便出口。
可那又如何?隨便你怎麼使臉色,我倆總得撈個本回來。免費的夜宵,不吃飽不是虧了?
半個時辰的功夫,當盤中最後一朵裝飾用的雕花蘿蔔也落入關玄衣的口中之後,義勇伯或許也是實在詞窮,終於來到了爆發的邊緣。
「兩位,吃的差不多了吧?本伯爺和王爺有要事相商,你們是不是該滾,額,該走了?」誠王當面,義勇伯還在勉力的剋制。
「嘿嘿,伯爺說的是,我兄弟二人其實本也沒什麼大事,現在酒足飯飽,自然就該滾蛋了。」徐千山笑嘻嘻的回道,又轉頭看向誠王:「多謝王爺款待,那我二人就告辭了?」
誠王點點頭,又客氣道:「夜色已深,若是無處可去,不妨在本王府上歇息。」
「那倒不必了,我兄弟二人又不是什麼貴人,哪裡不能捱一宿,就不給王爺這裡添亂了。」徐千山拉著關玄衣起身,邁步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
「怎麼?還想再來一頓啊?」義勇伯冷哼道。
「那倒沒,小人再沒眼力見兒也不至於如此。」徐千山撓撓頭,話鋒一轉:「不過倒是有件小事想問下伯爺。」
「問我?」義勇伯一愣:「問我什麼?」
「聽說伯爺上個月新納的第二十七房妾氏跟人。。。嗯。。。跟人。。。出去溜達了?」
「你找死?」義勇伯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
「不敢不敢。」徐千山連連擺手:「只是心下好奇。王爺可知她為什麼。。。嗯。。。突然便出去溜達了?」眼看義勇伯要發作,徐千山又接了一句:「伯爺,非是小人無禮,只是此事或許與韶華郡主失蹤一事有關,還請伯爺仔細。」
聽面前這小子搬出了誠王來,義勇伯也沒了辦法,左右支支吾吾,也不回答。一旁誠王看著義勇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眯了眯眼睛,皺眉作焦愁狀,開口道:「義勇伯,事關本王愛女的下落,你可要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麼叫想清楚?這三個字可真是意味深長。
聽到誠王的話,義勇伯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麼決心,漲紅著臉開口道:「本伯爺。。。嗯。。。我年歲大了,閨房之事有些,有些力不從心,估計那小娘皮耐不住寂,寂寞吧?」一句話好像廢了他好大的力氣,抬頭看門口那兩個小子古怪的表情不由惱羞成怒:「怎麼!不行嗎?!」
「沒......沒有,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