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端倪

第六章 端倪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人,每個人都會有他性格的缺陷,內心裡也總會有他見不得人的一面。記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們真的遇到了這麼一個完美的人,那只有一種可能,他是在演戲。而當你全然不能發現一點點破綻的時候,那可就要離他遠點,不然,說不定便也被帶進他的戲里去了。」

自從徐千山和關玄衣四歲起能聽得懂話之後,莫問每天每天的就給他們灌輸這種黑暗雞湯。有趣的是,十多年過去,徐千山成了一個「金錢既是正義」的陰謀論者,而關玄衣則還是那番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不是傻,只是不願妄自以惡意度人之腹罷了,最多只能算是天真。可真當不能辯駁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也會懷疑,也會思考,也會提出自己的困惑來。

「山哥,」王府外,兄弟二人拐過一條小巷,關玄衣拉住了徐千山的衣袖:「我有個發現。那李管家來敲門說義勇伯來的時候,我聞到血味兒,新鮮的。」

徐千山回頭,一挑眉毛:「人血?」

「嗯。」關玄衣點點頭:「一開始我以為可能是老人家不小心碰了哪兒,但後來我仔細聞了看了,他褲腳那兒濺有血跡,所以。。。」

「所以很可能他把咱們帶到書房之後去殺了人?」

李管家管著王府上下,殺人其實並不算太過不可思議。畢竟是王府,自有規矩所在。可能是哪個下人犯了惡事,被老管家知道了,處以家法,見了血,倒也說的過去。不過徐千山內心裡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隱身術算不得太稀奇,但也不是一般人便能看破的。尤其咱們已經夠小心了,我實在想不出有露出什麼破綻。這老管家。。。真不是個一般角色,之前倒是小看了他。」

徐千山如此嘆道,但腦海中閃過的卻是誠王那君子如玉的風采。

人無完人,但誠王卻做到了,百聞一見具是無暇。這反倒不合常理。

好歹也是王爺,再如何有涵養,半夜被兩個「小賊」闖進府中竟然不氣?還有徐千山提的那幾個問題,誠王幾個推手竟然來了個一問三不知,尤其關鍵的是,就算大燕朝重男輕女,可好歹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血脈,丟了近一個多月,凶多吉少,對方竟然不急?

難道他當真已經到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或許吧,但徐千山不相信。

在他看來,如果誠王不是胸有成竹,那便肯定是知根知底。除此二者,徐千山想不出第三種情況來。

還有那義勇伯也是一樣,冒夜來府究竟所為何事且不去說,關鍵最後以他的那立地太歲的性子,居然能被他這個小小的佣師逼的自認「不行」?看來他是知道自己小妾為何而逃,更側面的印證了倩娘所言不虛。

「玄衣,快,扛我去王府後門。」徐千山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剛死的總沒問題了吧?」

「山哥,坐穩了!」瀟洒的樣子保持了還不到一瞬,就被關玄衣扛麻袋一樣扛在了肩上。

「坐個屁,我上不來氣兒了!輕點兒輕點兒!」

「山哥你別說話,小心灌一肚子風。」關玄衣大步流星,身形如巨蟒狂風,遠遠地繞著窄巷衚衕,向著王府後門奔去。

「硌著了,硌著了!我的雞兒,雞兒!」

。。。。。。

「王爺救我,救我!」

聽雪齋中,義勇伯跪在地上滴淚橫流,聲如殺豬,磕頭如搗蒜一般:「鹽稅銀子的事兒發了,學生打聽到,皇上已經暗中派了魚龍衛密探下來搜集證據,如今正往陽泉城趕來。學生不想死,不想死啊,求王爺救我!」

誠王對著老管家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老管家點點頭,轉身離去。誠王轉過身來,看著義勇伯:「本王不是你的老師,你該自稱門下,而非學生。」

「王爺!」

「義勇伯,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本王一清二楚。」誠王抬手拍了拍義勇伯的肩膀,低下頭,冷冷的與義勇伯對視:「過往不計,今年的鹽稅銀子朝廷應收五百萬兩,鹽商自己颳了三百萬兩,其中有一百五十萬兩被你拿了。你還算識相,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明裡暗裡的往本王這兒送來了一百萬兩。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過。。。本王若不幫你,你又能怎麼辦?」

魚死網破的話義勇伯只敢心裡說說,卻是萬萬不敢出口。哪怕是臉上露出一個威脅的表情都不敢。

「很好,你心裡想的什麼總算是沒有說出來,還算是有腦子。」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義勇伯的頭,誠王直起了身子:「可就算只是想想,本王也很不開心,你說該怎麼辦?」

「王爺,學生。。。小的。。。門下,是門下!門下該死,該死,求王爺開恩,開恩!」義勇伯猛然將頭往地上磕去,表情猙獰,顯然是下了狠心。這一個頭落在地上,怕不得見了血?

電光火石之間,老管家正好趕了回來!閃身來到切近處,抬腿一記重腳狠狠把義勇伯踢飛。

「啊!」義勇伯慘叫一聲,後背撞在牆上。

嗓子眼發甜,一口血含在嘴裡,將噴未噴之際,忽聽誠王冷冷道:「孤討厭血!」

義勇伯死死地捂著嘴巴,強咽下去。

「王爺,拿來了。」老管家躬著身子,雙手將一本墨藍的摺子放到誠王面前。

「嗯。」誠王點點頭,從桌上將那摺子拿起來,卻沒有展開:「這本摺子上的東西能救你,但本王卻有個問題要問你。你新納的那房小妾跑了?為什麼?」

「這。。。。這。。。」義勇伯跪爬回來,訥訥不言。

「『不行』這種屁話就不要拿來糊弄本王了,不然本王會很生氣。說實話,本王才能幫你不是?」

「王爺。。。」義勇伯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誠王也不催促,就那麼等著。

「在下。。。在下酒後失言,與那女人說。。。。說。。。。」

「說什麼?」

「說王爺是干大事兒的,我沒有跟錯人。」

話音剛落,義勇伯猛然覺得腦後一緊,卻是一旁李管家抓著他的頭髮將他提了起來!

「抓到了嗎?」

「王。。。王爺。」義勇伯點著腳尖,艱難的說道:「在下,在下發了。。。發了八千兩的單子,就快,就快。。。」

「就快?那就是還沒有抓到嘍?」誠王從坐上起身,揮手狠狠一巴掌打在義勇伯的臉上。一聲脆響過後,義勇伯的左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來人。」一聲輕喝過後,一道黑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知道該怎麼做吧?」

黑衣男子沉默著點點頭,又一晃身,消失不見。

誠王揮了揮手向老管家示意。老管家鬆開了手,義勇伯跌落地上。

錦靴輕輕地踩在了義勇伯左手:「你該慶幸,頭頂上有個義勇伯的爵位,本王也還用的上你。」

「啊啊!!!嗚!」慘叫剛剛出口,義勇伯便將右手塞進了自己的口中狠狠咬住。

誠王滿意的點點頭:「不論怎樣的錯事,本王總會給一次機會,但只有一次。這機會你用了,下次若是又犯了錯,那。。。本王就不饒你了。」

「多謝。。。王爺。。。開。。。恩。」

誠王將手在桌上的藍皮摺子上拍了拍:「好好看看,你知道該怎麼做。」

。。。。。。

沿著車轍一路出了城,最後果不其然的,摸到了十幾裡外的那個亂葬崗。十幾隻紅著眼珠子的野狗伏低了身子,齜牙咧嘴,涎水橫流,有幾隻嘴裡還叼著不可描述的肉塊,領頭的一隻頭尾一米多長,好像一個小牛犢子,一齊狠狠地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三兩團幽藍暗綠的鬼火飄蕩,徐千山蹲在地上看著車轍的痕迹:「應該就是這兒了,快點兒解決,回來幫我,別把衣服弄髒了。」

「放心吧山哥,難得有件兒新衣裳,我可捨不得。」關玄衣嘿嘿一笑,抱著肩膀邁步向野狗那邊走去。

「咕咕咕咕」野狗的嗓子里嗚咽著極度危險的訊號,身子壓得更低,粘稠透明的口水在地上慢慢的匯成了一攤水漬,獠牙外露。

關玄衣在野狗群的三張外站定,依舊抱著手。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但目光卻冷了下來。野狗群也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渾身繃緊,一動不動。

人,與狗,便這樣對視著。

關玄衣身上隱隱有一股殺氣升騰,令人頭皮發炸。目光冷的如萬年寒潭,黑暗,深邃,吞噬著這墳場中本就不多的生機,無盡的兇狠戾氣籠罩向野狗群。

關玄衣伸出了一隻手,指著遠處的方向,緩緩開口:「滾。」

淡漠冷酷的語氣,完全不似關玄衣的聲音,倒像閻羅的生死之令。

「嗷嗚~」野狗群轉身奔逃,嘴裡原本的收穫也落在了地上,顧不得許多。

「山哥,完事兒。」關玄衣撓著腦袋轉身,被徐千山一腳揣在屁股上:「扔兩塊兒石頭的事兒,你好懸把我也嚇一跳。」

「山哥你這膽子得練練了,我也。。。」

「還說,還說。」徐千山氣氣的又補了兩腳,說道:「別廢話了,幫我起陣招魂。」

「明明你的話最多。。。」

「什麼?」

「沒,我是說。。。額。。。山哥,你帶傢伙了嗎?」關玄衣歪著腦袋:「雖然引一個魂兒不用開大陣,不過符籙總還是要的吧?」

「額。。。。咳咳,咳。」徐千山臉色一囧:「玄衣你腿腳好,我還備了些黃紙墨香,就放在我床底下,你快去取,動作快點兒哈。」

來回三四十里地,關玄衣總共也就用了一頓飯的功夫,撐死也不過兩刻鐘,便趕了回來。臉上輕鬆愜意,不帶絲毫的疲憊之色。

而徐千山留在墳場中,只是彎腰找新坑,就累了個半死不活。

還好,找到了。

徐千山站在一身黑袍,骨瘦如柴的屍體旁,點燃三根墨色的香插在地上,凝神靜氣。

片刻

徐千山忽然一聲叱喝,手上一張黃符灑出,左手中指放在嘴邊咬破,心頭血刷刷點點,在符上畫了一個詭異玄奧的印號,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

關玄衣坐在不遠處的一個漏了頭的棺材上,摸了摸肚子,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來津津有味的吃著。

三根墨香突然自燃,釋放出濃烈的黑煙,血染的符紙彷彿被黑煙托起似的,憑空不落。

徐千山神色莊嚴,雙手在胸前拇指相扣,掐了一個陰陽印法,口中吟道:「以血為引,既死靈神。黃泉獨尊,無常送魂!」

黑煙瞬間有靈性一般翻騰了起來。

平地一陣似有還無的陰風席捲而來,更多的陰森鬼火憑空燃起。又有一陣鬼哭聲冥冥迴響。

「眼前無名,聖尊在前。何不相見!」

「啵!」

黑煙和一顆被戳了的水泡似的散了開來,猛然間,一個虛幻的輪廓上下起伏飄蕩。

「可算成了。」徐千山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把被咬破的中指在口中嘬了兩口,問道:「朋友,姓甚名誰?何以枉死?」

「十。。。七。。。」機械的聲音從虛影中傳來。

「什麼十七?」

「十。。。陰。。。十七。。。」

「陰十七?好古怪的名字?」徐千山翻了個白眼兒,又問道:「何以枉死?」

「傳。。。傳。。。話。」

所以說,最討厭和魂魄交流,一個個就和沒腦子似得。但也沒辦法,徐千山還是耐著性子:「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哪裡?為誰傳話?又是傳的什麼話?」

「鬼。。。。鬼。。。鬼。。。」

這魂魄翻來複去就是一個鬼字,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鬼魂?鬼怪?鬼婆?鬼話連篇?」徐千山跟著瞎猜,那邊兒關玄衣卻好似想起了什麼,提到:「鬼舍?」

聽到「鬼舍」二字,這魂魄好像冰水如油鍋,陡然哀嚎起來,聲音掙扎苦痛至極。

「鬼舍?」徐千山心下一沉,急忙問道:「七月十五如何?韶華郡主何在?」手上重新掐起陰陽印,一束烏光從掌心射出。

「鬼。。。節,陰山!度。。。。度。。。。魂!」

「轟」然一聲炸響,眼前的魂魄炸裂,再無一絲蹤跡留下。

徐千山靜立當場,面沉似水,腦子裡想著這鬼魂最後的三個詞。

鬼節,陰山,度魂。

與鬼舍有關,看來,又是一樁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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