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崗上鬼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人們常將這句至理名言掛在嘴上,但細想想,自三皇五帝一直到今天,這句話的開頭四個字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實現過。
普天之下,何為普天之下?
十九年前隆武皇帝破滅塞北烏桓蠻族,但塞北之北呢?仍有殘部退留,還有更北方,傳說烏桓蠻族的聖地,大雪山,存在與否且不去談,至少沒有燕國之人去過,那些地方難道不在普天之下嗎?
拋開國與國之間的爭端不提,江湖上,還有世外四派的存在,他們腳下的土地也並非是王土。
那什麼又是世外四派?
垂髫頑童亦知,天地人鬼也。
天門,地堂,人宗,鬼舍,只是世俗對其的簡練的稱呼,但實際上的名字卻並非如此。
所謂天門,指崑崙首陽山天心觀,乃是道家玄修的清修之所。
所謂地堂,指南海佛地寺,乃是佛門比丘誦經之地。
所謂人宗,指蜀地峨眉山逆仙門,乃是天下武道之起源聖地。
至於鬼舍則最為神秘。他們自稱來自黃泉谷,可黃泉谷在哪裡又沒人說得明白。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們確實存在。
人人都可能是鬼舍之人,無法判定。似是而非的根據,便是其一身邪異的鬼術,以及九分像鬼,一分像人的模樣。
鬼舍的起源說不清,道不明。但傳說中,乃是一群為了追求長生之法的修者,不知為何將目光瞄向了逝者的世界,於是有了鬼舍的存在。
以人身御陰力,本就為世俗所忌。可這群瘋子卻不在乎。長生之期是否還是他們的追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至少,陰力賜予了他們絕對的力量。
天下素有「寧見閻羅,莫遇鬼舍」的說法,江湖上一有鬼舍的消息,就從來沒有過好事,小則屠滅一村,大則血祭一城,在紛亂的年代都曾有過。
如果說朝廷對天地人三派的容忍還有些道理可言,那鬼舍呢?心有餘而力不足也。
不過力不足也不是純粹的放縱與容忍。燕太祖武破天在立國之初與天地人鬼四派立下盟約:四派所行當有底線,恩怨江湖了結,不涉平民,不涉朝堂。否則,哪怕得不償失,哪怕玉石俱焚,燕國必馬踏崑崙,舟填南海,血洗峨眉金頂。
所謂的底線是什麼,盟約中並沒有詳細的書明,但也正因於此,燕朝與四派組成了一個相對穩固的架構。
雖然鬼舍因為黃泉谷的神秘所受到的束縛最小,但其他三派為了自家的道統傳承對他們不能說人人喊打,但也差不了太多。
至少,屠城滅村,萬人血祭的鬼舍盛典自開國以來已再沒有過了。
至於偶爾的殺人勾魂之事雖然還是屢有發生,最少那個底線,還是切實的存在的。
「鬼舍。。。竟然又扯到了這群瘋子。」徐千山狠狠地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關玄衣胸脯拍的啪啪響:「山哥別怕,有我呢!」
「本來我也沒怕。」徐千山瞪了他一眼,不屑道:「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頓了頓:「如果是鬼舍,能從王府里綁出韶華郡主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過還是那句話,有能耐綁郡主,直接綁了誠王不是更好?還有這倒霉蛋說的傳話,到底是提了什麼要求,竟然讓誠王直接殺了他?而且還不願告訴我們?」
關玄衣把手伸進褲子里撓了撓,又掏出來抓抓頭,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不知道。」
正自思索間,一縷黑煙從那「陰十七」屍體上凝聚而起,遊絲般滑向徐千山,徐千山本來正背對著黑煙,突然臉色一峻,轉身一指點中那縷黑煙,指上電弧環繞,只聽見一聲輕輕爆音,黑煙消散不見。
徐千山臉色難看的緊,強行跳過咒印的過程而施法對他的身體是一種傷害:「小心,有敵人!」
「剛找過來,陰十七的魂就沒了,老子還在納悶兒,原來是你們。」一陣刺耳無比,令人難受反胃卻又分不清來源的聲音響起,靡靡迴響,不絕如縷:「桀呵呵呵,你們膽子不小啊!膽敢招我們鬼舍之人的魂!」
「哼!下三濫的伎倆。」徐千山冷哼一聲,堵上耳朵喊道:「玄衣!逼他出來!」
關玄衣在這噪音中彷彿渾然不覺,毫無影響,摳摳耳朵,忽然一腳將一顆石子踢向某一暗處,石子如流星般射去,一陣黑氣憑空而現,翻湧著將石子消融。
腳步聲響,暗處緩步走出一黑袍男子,地包天的厲害,下巴尖兒好像都要碰到鼻子上,兩個眼珠突兀著,半個都在眼眶之外,桀桀詭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也罷,就用你們的魂魄抵了吧。」
徐千山臉色微微有些泛白,不是被嚇得,而是剛才跳過起咒的程序強行運起雷決的反噬。
玄門道者能引動天地之偉力,聽上去好似超凡脫俗,非同凡響。若真是那般無敵,這天下為何不被道者佔了去?莫扯些道者清心寡欲的笑話。
大道無形,生孕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天地之力豈是人力可輕易趨勢?
道者參悟天地運行規則,想出了一個取巧的手段,那便是手印,法寶,咒決,與陣法。若是去除這些,雖然仍舊能使出一些道法,但後果......歷史上不少被天雷劈死天火燒死的傳說其實都是最初玄門先輩在探究道法完善方法時失敗反噬的下場。
這裡又要提到鬼舍手段詭異,竟靠一具屍體就能毫無徵兆的施展術法,而徐千山之前又是施展隱身法,又是施展招魂術,現在還被陰了一把,不說強弩之末也算是實力大降,不過看上去他卻是不擔心,冷冷道:「玄衣,這個大金魚眼就交給你啦,給我好好地揍他。」
關玄衣伸了個懶腰,弓步在前,臉上露出樸實燦爛的笑容,「咔吧吧」扳著手腕道:「山哥你就瞧好吧!」
「人宗的武者也敢與我在這亂葬崗子為戰?」黑袍男子嗤笑一聲,從懷中地摸出一塊黑色頭骨,喝道:「污毒濁三穢,起焰!」
屍腐為污,屍瘴為毒,屍油為濁,三者皆乃褻墳瀆屍之物,以此三者祭煉陰器,端得是惡毒無比。
一團灰色晦暗火焰從頭骨上升起,這灰色火焰跳動間,完全沒有一般火焰的靈動,反而如同將死之人的絕望掙扎,無力微弱。男子扭曲快意地笑道:「嘗嘗我這三穢火的滋味吧!去!」火焰受到牽引,流動起來飛向關玄衣。
關玄衣閉目片刻,猛然睜開,腳下砂石炸起,身如流星飛墮。一朵金蓮悄然浮現在眼底,金色絲線從心臟生長,迅速瀰漫全身,形成一種充滿莊嚴禪味的紋路,形成仔細看去,能發現這些絲線還如同活物般慢慢蠕動。
是人宗的橫練?還是地堂的金身?
「他不是和尚,應該不會那幫和尚的金身法。。。吧?」黑袍男子一愣之間,關玄衣迎著那灰色火焰上去,只是握拳屈膝,金色的拳頭以腿為基,以腰為本,以肩為軸,一拳樸實無華打出,隨意來一個武者都能認出,這是人宗南斗拳的起勢。
「井底之蛙!竟妄想和三穢火硬抗,就等著你那可笑的肉身變成枯骨癟肉吧!」黑袍男子內心戲很多。
「呼呲」
金色拳頭遇上灰色火焰,那火焰像是妄圖再燃的火星遇到迎頭一澆尿,沒有波瀾地散滅。
「這!你是地。。。」黑袍男子驚叫出聲。
可惜以關玄衣的迅敏,給不了他說完一句話的機會,一個金色飯缽兒大的拳頭就在他眼前放大。
「嘭!」
這一拳狠狠打在黑袍男子臉上,擱打在普通人臉上,怕不是腦袋要和個皮球似的打飛。可黑袍男子臉上連個烏青腫眼都沒有,只是皮膚片片龜裂開來,裂縫處能瞧見紅色的肉壁和森白的骨頭,卻不見得半滴血滲露出來,駭人無比。
「你是地堂的和尚還是偷學了地堂的金身法相?」黑袍男子從地上翻身而起,手背在身後連連掐動,神色依舊傲然:「呵,你以為我們鬼舍之人和那些天門道者一樣身體孱弱嗎?我們為了力量付出了你們想象不了的代價,我的肉身用陰氣洗刷,雖失去了觸感知覺,卻也......看招!」
黑袍男子不是話嘮,鬼舍或許有這樣的白痴,但至少他不是。這一番話不過是為施法爭取時間。
兩團黑煙從黑袍男子身上冒出,須臾間纏上關玄衣身軀,又掏出一根兩頭尖的骨質物,一聲微弱的虎嘯從此物之上傳出。
那骨質物乃是兩根虎口門牙,取的是有道行的老虎,宰殺祭煉,能御使倀鬼,並以虎魄傷人。
「倀鬼纏身,虎魄襲人!」
亂葬崗四處遊盪的鬼火似乎受了他的號召,一頓后,呼嘯著湧向關玄衣。
南斗生殺!
關玄衣雙拳連揮,身如展翅靈鳥,纏著的倀鬼黑霧直接被掙開炸散。嘯著的虎魄要擇人而噬,遇上的卻不似凡人,更似九天飛凰。
關玄衣以肘發力,單腳立起,依舊叉著腰,嘿嘿笑道:「我知道你們鬼舍之人耐揍,所以看見你我手就又癢了!」
黑袍男子莫名渾身一寒,雖然他早已不能再感知涼暖。未等他說什麼,鋪面而來的拳影讓他感受到了許久未有的痛感。
徐千山在一旁吃瓜看戲,他之前只是用了一絲雷蘊,所以反噬並不嚴重,此刻他已經開始準備後面對黑袍男子的拷問了,畢竟一般的手段對他們不起作用,他得思量思量。
黑袍男子被打成沙包,卻不會束手就擒,抓住一個機會,暫時脫身,運出一口血吐在那黑色頭骨上,「以我之血,祭我陰器。」黑袍男子聲音聽起來有點怪,明顯剛才那一頓老拳不好受。
像是熱油潑在白雪上,頭骨遇血便消融了起來,一團濃郁的黑火騰起在頭骨上,黑袍男子也像是怕了這火似的,趕緊甩手擲向關玄衣,關玄衣本想避開,卻見那團火迎風見漲,眨眼間變得有半人寬,關玄衣不得不一退再退。
退無可退之下,關玄衣渾身金線凝聚,背後隱隱要升起金輪,雙眼光芒大漲,嘴裡斥道:「唵!牟尼!」
那黑色火焰頓時浸沒關玄衣上半身。
「牛頭持股,馬面舉叉。白骨何用,現身芳華!」
白骨慘慘,破土而出,鬼泣之聲幽幽不絕。
帶肉的,不帶肉的,枯骨殭屍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又一搖三晃的向著關玄衣和徐千山那邊圍去。
「天令風生,吾命巽開。風捲雲起,玉宇澄清!」
真訣念罷,無數風刀憑空而起,向著八面飛旋而出,斬斷陰屍雙腿。
「清風無相,穢邪退散!」
又一陣清風化作無數氣旋,卷向關玄衣,黑火和氣旋如無數士兵大戰,黑火內部又有金光努力想要刺破透出,內外消耗下,再有片刻,黑火終於熄滅,黑火包裹著的頭骨也彷彿作為燃料消耗完了似的消失不見。
徐千山立刻停下風訣,喊道:「玄衣!沒事......哈哈哈哈哈哈!!!!」
關玄衣納悶地看著笑倒在地的徐千山:「咋了?山哥?你笑啥?」
徐千山抹著笑出來的眼淚,道:「頭......頭髮!你頭髮沒了!這下可好,你真成和尚了。哈哈哈!」
關玄衣楞住了,趕忙摸向自己的光頭,隨即萬念俱灰,以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喃喃道:「完了......不好看了......」
黑袍男子此時已是蹤跡皆無,隱約間一個聲音傳來:「人宗的拳法,地堂的金身。天門的道術,我鬼舍的鬼術。原來真是你們倆,小崽子們等著吧,陰老這次一定會殺了你們!」
徐千山顧不得其他趕忙喊道:「玄衣!那人跑了!你快追啊!!」
「跑遠了。。。」關玄衣抬頭左右看看,又滿懷希望的看著徐千山:「山哥。。。我。。。光頭是不是也比你好看啊?」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