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化外魄
「好了好了,至少以後不用洗頭了啊?」
「你這濃眉大眼的,沒頭髮也好看。」
「你又不靠臉吃飯,哭唧唧的幹嘛啊?看開點兒,看開點兒。」
「山哥。。。」關玄衣找來些席草、麥秸,手上一頓搗騰,盞茶功夫便做出來一頂草帽,按在腦袋上遮住自己的大光頭。
「嗯?」
「山哥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過你幹嘛笑的這麼賤啊。。。」
「這。。。這麼明顯嗎?誒誒,不笑了,不笑了。」
徐千山嘻嘻哈哈的賠罪。
他確實高興,長相上來說,兩兄弟其實差不太多,可偏偏徐千山一雙死魚眼,破壞了氣質,個子也不如關玄衣高大。每每走在一起,別人一開口必是把關玄衣當成主事人,在以前他們僅有的兩個接過的單子完成之後,來感謝他們的大小姑娘也總是對著關玄衣暗送秋波。
當然徐千山是不會相信自己長相不如關玄衣的,他總是覺得自己的俊只是不如關玄衣那麼外放,而是內斂含蓄的,有內涵的女子一眼就能看出。不過這不妨礙他對關玄衣沒了頭髮這件事幸災樂禍。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露氣濕寒,兩人穿的有些單薄。關玄衣倒沒什麼,徐千山身子弱,可有點兒受不住了,兩人便加快了腳步。
「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哇~~~~」
「山哥,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關玄衣轉頭。
兩人離著亂葬崗倒也不算太遠,道旁是一片陰森森的樹林子。
徐千山一愣,說道:「哪呢?什麼聲音?」
「是嬰孩的哭聲!」
「你沒聽錯吧?該不是貓哭聲,可莫要弄混了。」
「錯不了!就是嬰孩的哭聲,而且凄厲著呢!」
「媽呀!夜半嬰啼!這麼邪門?」
「快去看看!這樣快點兒。」關玄衣的性子,哪能聽而不聞?當下一把把徐千山扛在肩頭,縱身而起。
。。。。。。
你說鬼惡?
來來來,我帶你看看人心。
徐千山不忍的低下了頭,喃喃的念道。一旁的關玄衣顫抖著身子,拳頭握得咔吧作響,壓抑的呼吸從牙縫溢出二目淚落,眼眥欲裂,瞳孔深處彷彿有一股滔天業火將噴涌而出。
他們看見了什麼?
三人合抱的大樹,赤身裸體的女嬰被四顆桃木釘釘在樹上,身上血跡斑斑,胸口處還扎了一顆狗牙。
兩人趕到這裡的時候,嬰兒似乎看了他們一眼,隨後。。。閉上了眼睛,永遠。
冥冥中或許真的有天道的存在吧?
二人不知道這嬰孩在這裡哭了多久,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哭,又是怎麼堅持到了現在。她是在求活?
不,更像是,只是單純的,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而已。
「鬼舍!」關玄衣猛然一記橫拳打在近處的一顆樹上,轟然一聲爆響,整顆書化作了塵粉。
徐千山將那可憐的女嬰放在地上,手裡狠狠地捏著那四顆桃木釘還有狗牙。
女嬰身上的血,有她自己的,但更多的,似乎是狗血,黑狗血,這對徐千山來說再熟悉不過。
真是他們的手筆嗎?
不可否認,鬼舍之人瘋狂,但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的功利之人。損人利己,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可損人不利己的事卻不會去做。
桃木釘,黑狗血,狗牙,這些是再尋常不過的鎮邪之物,鬼舍之人養鬼御邪還差不多,若這女嬰是邪祟,他們該開心才是,為何要鎮壓?
而且女嬰剛剛死去,魂魄肉身都在,左近又沒有旁人。。。那鬼舍的瘋子用如此惡毒的手段來對付一個女嬰,到底又圖的什麼?
若不是鬼舍所為,難道是道門之人?
也不應該,最起碼的,他們會用些更高明的手段,而這地上連一張符紙都沒有,實在不像。。。
「山哥,你。。。能救救她嗎?」關玄衣看著地上的女嬰,期盼的看著徐千山。
微微的搖了搖頭,徐千山別過頭去。
起死回生,神仙也許能夠做到,但徐千山不是神仙。
而這天底下,只要雙腳還踏在地上的,也沒有人是神仙,起死回生也就成了一個可笑的願望,與長生一樣可笑的願望。
徐千山可以招來女嬰的魂魄,可是這只是一個女嬰而已,靈智未開,話都不會說,難道還能指望她說出兇手來?
「報官吧。。。」徐千山低聲道,心裡卻也知道,對於這種無名棄嬰的死,連個活著的苦主都沒有,官府是不會管的。
「山哥!」關玄衣忽然想起了什麼,大聲道:「你。。。你把她收了吧!」
「收了?收哪?」徐千山沒明白,關玄衣瞪著眼睛道:「化外魄啊!」
「?!」
關玄衣抓著徐千山的雙臂,求道:「我記得老爹教過你的吧?將死人的魂魄收為化外魄,可保魂魄不散,你收了她吧!」
「可是她。。。」
「至少她還能看看這個花花世界,以後說不定我們能找到什麼辦法讓她還陽呢?我知道一個人只能收一個化外魄,不然你把她放到我身上吧!」
徐千山苦笑,心中暗暗道:「傻瓜,說的挺明白,但你不知道的更多。」
化外魄是莫問當年交給徐千山的一門鬼道禁術。
若將人身比作一個密封的水桶,那三魂七魄便是正正好好填滿水桶的水。而化外魄,又叫第八魄,以鬼術強與人三魂七魄相合,就相當於是憑空再往這水桶中加上一瓢水,那水桶會如何?
瘋,狂,甚至死,這都是有可能的,最輕最輕的,哪怕運氣極好,魂魄契合,身子也會更加孱弱,且此法有傷天和,損陽壽陰德也是必然之事。
那有好處嗎?
或許有,但徐千山不知道,反正當初莫問沒說,只是很認真地告訴他最好不要這麼做。
再說那還陽之術,關玄衣不知道,但徐千山卻知道,還真有,以千人性命祭獻,再加上一些天材地寶,再配上一具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且命格相同的身體,是可以讓鬼物借屍還魂,度過未盡的陽壽。
先不說十個人殺誰,也不說這身體上哪找。還是那個木桶與水的例子,已經混沌一處的水,從中再分出當初加的那一瓢取出來,呵,撕魂裂魄之痛又該是個什麼樣子?
徐千山可以將這些都說給關玄衣聽,他也應該這麼做。相信關玄衣聽了也會理解。可看著兄弟眼中的期盼與渴求,苦笑更添無奈,變成了一句:「你不是玄修,又不通鬼術,還練了地堂的金身法,這孩子到你身上也是活受罪,還是我來吧。」
「山哥!」關玄衣一把抱住徐千山,笑的像個孩子。
「起開起開。」徐千山嫌棄的推開關玄衣,還翻了個白眼兒:「幫我護法,可千萬別讓人打擾到我。」
「放心吧山哥!」關玄衣重重的點頭,站起身,抿著嘴唇,用惡狠狠的目光左右巡視。
徐千山點點頭,脫下外衣將女嬰身上的血污仔細的擦拭乾凈,隨後猶豫的將左手中指放在嘴邊,眼神漸漸地堅定起來,咬破。
指尖在女嬰那小小的稚嫩的身體上遊走,鮮血勾勒出一個又一個玄奧的咒符。
當最後一筆落下,徐千山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腥臭的空氣,用一種蒼茫的語調吟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冥途茫茫,不知所往。
人書生死,閻羅所掌。
天意不違,吾今身償。」
隨著徐千山輕輕的述念,絲絲黑煙從女嬰身下的土地中綿綿不絕的鑽了出來。煙本無形,卻托舉著女嬰的屍體緩緩上升,直到與徐千山的頭頂齊平。身上早先書畫的血色符咒好像活了過來一般,變作紫黑的顏色流轉不休。
「身存魂魄,善惡三屍。
化外有魄,寄於吾身。」
女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與徐千山平平的對視,一律詭異的紅光從其雙目中緩緩地射出,射向徐千山的雙目。
「若有雷劫,亟於吾身。
若有風災,戮吾魂魄。
若有火厄,焚吾來生。」
紅光將四目相連,冥冥中似百鬼夜行,嗚咽啜泣之聲不絕於耳。
「他事休言,此命共生!」
這最後一句咒文念罷,只見那兩道紅光好似化作實質,殷紅的,似血,卻比血還要深沉。女嬰的屍體也肉眼可見的乾癟起來,好像一身的血肉都消散,腐朽過後,最後化作了塵埃,散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嬰屍體消失的瞬間,徐千山一聲慘叫,周身三千毛孔都滲出血來,頃刻將衣衫盡數濕透。關玄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驚得手足無措,又見徐千山七竅忽然血流成河,身子晃蕩著,晃蕩著。
「沒。。。。事!」徐千山沖著關玄衣抬了抬手,咬著牙,似乎還擠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關玄衣已經嚇得呆住了,彷彿心跳都停了下來。
《僧只律》中言: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羅預,二十羅預為須臾。
這是幾個一剎那?又是幾個須臾?
對於徐千山而言,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目之所見,盡為血色,耳之所聞,無聲無息。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在炸裂,而腦海中亦是一片空白。
「我。。。不會死吧?」
隱隱間,他能感覺到,一個無形無相,玄之又玄的存在,似乎在一個不可言的地方,與自己相融合。
「快了。。。就快了,吧?」
終於,徐千山幸福的暈了過去。。。
。。。。。。
徐千山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在關玄衣的背上,身上還是那副彷彿剛剛在血海暢遊的樣子:「到。。。哪裡了?」
「山哥,你醒啦?」關玄衣輕輕地道:「進城太遠,現在有點兒涼,我看前邊兒有炊煙,就想著帶你先在他們那兒待會兒,喝點兒熱的暖暖身子。再說,你現在這副扮相,進城好像有點兒不太方便。」
徐千山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不錯,還算有點兒腦子。」
「嘿嘿。」
兩件破草房,四四方方的一個小院,裡邊兒養著幾隻雞鴨,搭著一個架子,上邊兒亮著一張野豬皮,後邊是幾壟薄田,裡邊兒也不知種著些什麼,反正是綠油油的菜。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兒,獨門獨戶的這麼一家顯得有些怪異,不過倒也不算罕見。
居於村落之中固然熱鬧些,前後也有個照應,但有一點,要給朝廷上稅服役。倒不是說這樣避世而居便能逃了(官府有戶籍在冊,怎麼也跑不了你的,不然便是大罪),只是偶爾家裡遇到了什麼情況實在艱難的時候,逃一次稅,官府不會追你,只是摞到下一次一起收。算是網開一面。
粗陋的木板床上,女人臉色蒼白,啜泣不休。他的丈夫手裡端著一碗肉湯,在旁邊兒笨嘴拙舌的勸慰著:「喝點兒吧,喝點兒吧。這是娘剛剛做的,你剛生產,身子虛。。。」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孩子。。。」女人翻來覆去念叨著自己的孩子,兀自哭泣不休,丈夫嘆了一聲,將碗在桌上放下,低頭不言。
老婦人站在門口,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嘆了一口氣,關上門,又回了隔壁的灶房。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一個老頭拄著拐棍,走了進來。
「爹。。。」男人叫了一聲。
床上的女人也將泣聲壓低了些,期盼,又恐懼的看著老人。
「唉。」老人也嘆了一聲:「那孩子。。。我已經處理掉了,你們。。。就別多想了。」
「爹。。。」女人的目光很複雜,看著老人,輕輕的喚了一聲。
她眼中的意思老人是明白的:「亂葬崗那邊兒有片樹林子。具體是哪兒就不說了,你也別去看了。本來想放到陰山上的,不過還是有些遠了。。。」
「哇啊啊啊啊!!!!」女人嚎啕,心中的幻想被老人三言兩語的戳破,孩子並不是被送走,而是真的死了。
男子走到床邊兒,用力的將妻子摟在懷中:「也是沒辦法,也是沒辦法啊,誰讓咱們沒錢呢。」
就在此時,院子里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屋子裡父子兩人一愣,正要起身,門卻被「嘭」的一聲踢開。
「你們。。。你們是誰?!」老人喝問道。
男子也站起身,左看又看也沒找到什麼武器,便抄起了身邊的長條凳子站到了父親的身前。
徐千山閉著眼睛沒有說話,關玄衣的臉冷的可怕,看著眼前的父子二人,又看看床上瑟瑟發抖的女人:「那孩子。。。你們。。。為什麼?」
「你。。。你到底是何人?!可知王法?」老人再度問道。
「為什麼?」
男子忽然舉著手中的長凳劈頭蓋臉的打來,關玄衣上身不搖不晃,隨便一抬腿便將凳子踢碎,落腳處踏著男子的胸口,將他狠狠地踩在地上。
「你。。。你放開我!!」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