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家血脈
隆武帝盤坐在蒲團上,雖然面上仍是那副不喜不悲之色,但曹吉祥注意到了他結印的雙手在顫抖,脖子上更有點點的雞皮密布。
喜?怒?悲?苦?
這些字眼好像都不足以形容隆武帝此刻內心的波瀾。
作為專業的奴婢,曹吉祥覺得自己應該上前開口說幾句勸慰的話,很遺憾,他沒有注意到劉芝麻正給他拚命的使眼色。
「陛下,天佑大燕,殿下平。。。」
曹吉祥「安」字還沒出口,隆武帝便「轟」然一掌,將其打飛出去,一口鮮血灑在空中。
主子懲罰家奴,天經地義。
同為家奴的劉芝麻不能出手阻攔,但又不能不阻攔。方才隆武帝體內內息在六欲糾纏下明顯已有暴亂的氣象,曹吉祥自己作死,平白做了宣洩的口子,又是無心防備,可謂是生受了隆武帝十二成的功力。此時曹吉祥倒飛而去,傷勢已是極重,若是再撞在牆上,恐怕一身骨頭都得成粉。
咬牙再咬牙,劉芝麻身形如鬼魅般暴起,雙掌齊出,一道剛勁后又是九成的柔力,終將曹吉祥平安的接了下來,只是他人已氣息奄奄,面如金紙。
劉芝麻將曹吉祥平放在地,袖子里掏出一個錦盒出來,將一個指肚大小的藥丸送進曹吉祥的口中,隨後再顧不得其他,只想著隆武帝「嘭嘭」的磕頭。
「呼~。」隆武帝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時而青,時而紅,青紅之色交替不覺,但狀態似乎比剛才好了許多的樣子,沖著劉芝麻擺了擺手:「帶他下去治傷吧。」
「謝主隆恩。」
待劉芝麻扛著曹吉祥出去,隆武帝又開口了:「是他,真像。」
「若是他,陛下,您要將這樣的天下,在此刻,交給他嗎?」
「不是這樣的天下。」聲音微微一頓:「也不是在此刻。」
。。。。。。
「老東西,你說不說!說不說!不說我今天便與你拼了!」
閣樓中傳來中年女人獨有的凄厲嘶吼聲,透著一股撒潑打諢蠻不講理的味道。周遭與聞的丫鬟僕人們聽而不聞,一個個忙活著手裡的夥計。
在這江寧蘇家裡當下人,認清主子可是頭等的大事。
蘇文興是家主,家中大事小情自然都該是他說的算的。
可這只是理論上而已。
實際上,早有先賢說過: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蘇文興在人前是家主,在他夫人劉翠紅面前卻是連三孫子都不如。別說爭吵,一言不合挨一頓毒打那都是尋常。
可這一個多月以來,蘇老爺子著實是讓人開了眼,不吭不響突然就帶回來了一個「寄養在外的侄女」,然後愣是頂住了劉夫人的虐待,對誰也沒透露一個字的底細,這等事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稀奇。
大家從一開始的做賭蘇老爺子能招架幾日變成了對那「蘇小姐」的來歷猜測。
難道真是蘇老爺子的骨血不成?
應該是了,不然哪能這般豁出性命去。
「你好自為之!」蘇文興遮遮掩掩的從閣樓中逃了出來,撂下一句狠話來,然後向著四周一瞪眼,哼了一聲。
「老爺?」老管家遞上一塊早已備好的熱巾。
「這混賬婆娘,本以為這麼些天也該消氣了。」蘇文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嘶溜」著輕敷臉上的淤青抓痕,無奈道:「備下車馬,咱們再去避些日子吧。」
不一時,蘇老爺又被「打」出家門的消息傳遍了府中上下,大家仍然還是習以為常。
家中生意自有大小掌柜的料理,吃祖宗餘蔭的買賣尋常也遇不上什麼大事。真遇到了要緊的那便有府上的表少爺劉大用與劉夫人做主,這也都是規矩了。
至於大少爺蘇子涵?他如今正在求學遊歷,如何能夠幫得上忙。
說起這表少爺劉大用,那真是一言難盡。江寧城中他有個諢號,叫做劉大蒼蠅。長得尖頭鼠腦不說,心思也是壞的離譜,偏偏又沒什麼膽識,就和個蒼蠅一樣讓人噁心。
父母早亡,便由他的姨母劉夫人拉扯大。劉夫人對他也真是親近到了骨子裡,比自己的兒子也不遑多讓。
知情的多說,等蘇老爺子去了,這劉大蒼蠅肯定得鬧點兒禍害出來。
「姨娘,消消氣,消消氣,姨夫可能也是有些難處。」劉大用在蘇文興走後便第一時間趕過來探望自己的姨母。話是好話,但這口氣卻有點兒挑撥離間的味道。
「這老東西,就是欠打。」劉夫人氣喘吁吁的落座,將手中的雞毛撣子仍在地上:「怎麼樣,查出那小娘皮什麼底細了嗎?她那賤貨娘又到底是誰?」
「沒有。」劉大用搖搖頭。
「還沒查出來,姨娘給你那麼多銀子讓你辦這點兒事兒你都辦不了?這都多長時間了?嗯?多長時間了?」
眼看著劉夫人眉毛都立起來了,劉大用卻不慌不忙走到劉夫人身後為她輕輕捶捏肩膀:「姨娘,小侄辦事不力,姨娘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卻彆氣壞了身子。不過小侄也確實是盡了力了,大把的銀子撒下去找道上的朋友好一番打聽,卻什麼也沒問出來。小侄也有些奇怪,這小娘皮真確實和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不過。。。姨娘,小侄斗膽一問,真要查出來歷的話。。。您又想怎麼著啊?」
「怎麼著?」劉夫人狠狠一拍桌子:「我弄死她!」
「誒誒誒。姨娘你這就是氣話了。殺人可是犯王法的。」劉大用回道:「而且小侄估計著,那女人八成是死了吧?不然的話為何這麼多年姨夫都把人藏得好好的,這突然之間就領了一個回來?必然是不忍這小娘皮一個人在外邊無依無靠。再說現在木已成舟,人,姨夫領了回來,看架勢也是鐵了心要留她,您能和姨夫鬧幾個月,還能跟他鬧一輩子嘛。」
「唉。」劉夫人聽了這番話,也是一聲嘆,聲音柔和了下來:「其實啊,你說的這些我這些日子也想過,也想這麼算了,不過我就是氣他這副連我都不信的樣子。我問問怎麼了?嗯?老東西他不說擺明了就是不信我!這我如何能忍得?啊?他怕什麼?怕我刨那賤貨的祖墳不成?!」
「姨娘,姨娘。您這知書達理寬宏大量的,道理比我這小輩兒想的明白的多,不過就是這口氣出不來嘛。小侄我。。。倒是有個想法。」」劉大用拉了個長音,隨後目光也漸漸淫邪起來,看來肚子里又開始涌壞水兒了。
「怎麼說?」劉夫人疑惑道。
「姨娘您也知道,姨夫他看不上我,煩我煩的要死。」
「切,老東西感動你一根指頭?姨娘給你做主。」
「不不不,小侄不是這個意思。」劉大用揉捏的越發賣力起來,細聲道:「不敢瞞姨娘,小侄前幾日偶然看到了那小娘皮,覺得。。。嗯。。。那個。。。」
「怎麼了?說啊?」劉夫人回頭問道。這一回頭,看到劉大用的表情模樣,再一想他這句話,忽然有些明白了過來:「你想娶她?你瘋。。。嗯?」
劉夫人剛要張嘴開罵,卻也反映了過來。
著啊!
這小娘皮是蘇文興的心頭肉,蘇文興心中厭煩自己這侄兒。若是這兩人結了親,噁心了蘇文興不說,還能讓自己的侄兒和蘇家真正掛上血親。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劉大用靠著這小娘皮總也不至於和蘇家撕破臉不是?
「求姨娘成全。」劉大用在劉夫人身前跪倒。
「嗯。。。這個。。。這個。。。」劉夫人將這前前後後想的通透,猶豫了起來:「你這想法也不是不行。不過老東西肯定不能同意。這個。。。還得我再想想辦法。」
「姨娘,小侄都想好了。」劉大用仰頭道:「那偏院里不過只那小娘皮和四個使喚丫鬟。吃喝還是依仗的府里。只要姨娘點頭,剩下的自有小侄安排,到時候生米煮成了熟飯,姨夫他不認也得認。」
「這個。。。」劉夫人雖然沒有什麼大見識,但有些事還是明白的。自己這侄兒是個什麼品行多少也有些了解。依此細想,劉大用口中的辦法她自然也就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主意確實陰損,但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雖然有些對不起那姑娘,但大不了以後自己多加看顧些,讓侄兒待她好點兒也就是了。
「唉,你自己的事,那便你自己安排吧,我自然是向著你的。」劉夫人如此道,喜得劉大用連連磕頭。
他卻不知道,這幾個頭卻把自己的小命給磕進去了。
此後大概一刻鐘的功夫,劉夫人和劉大用的這番對話便輾轉傳到了深院佛堂中蘇老婦人的耳中。老婦人手中手中捻動佛珠,只道:「天堂有路,地獄無門,他要尋死,怨得誰來?」
絲竹聲聲道流年。
便在一片琴瑟之聲中,夏香走進了韶華郡主武浮萍,或者說如今的蘇忘憂的閨房中:「小姐,老爺出府了。」
武浮萍手上的狼毫微微一頓,復又一措,將紙上最後一個字書完,隨後將狼毫在筆架上擱好,擺擺手,春香將琴弦按下。
「那劉大用可去見他那姨母了?」
「見了,剛出來不久。」夏香回道。
「冬香,」武浮萍點點頭,轉頭對一旁靜立的冬香道:「就在這幾日吧,如果他真的不知死活,知道該怎麼做吧?」
「奴婢知道的。」冬香冷然地點點頭。
天家人的身體里那冷酷的血液似乎與生俱來。即便武浮萍也不例外。
想要隱藏身份,想要日子過得舒心,想要滿足更多的慾望,一番觀察和謀划后,她決定殺了那劉翠紅和劉大勇。
後果她自然想的通透,總之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也就行了,畢竟蘇府是有正牌的少爺的,而蘇文興兩夫妻只間的情分打也好小也好,抵不過自己的血脈是一定的。
一點小差頭。
本以為劉大用會多做些準備然後動手,沒想到夜都沒過,晚飯的飲子里便發現了催情葯。
於是往後每年的這一天也就成了這兩姨侄的忌日。
畢竟是鳳子龍孫,九天之上的人物,哪裡是這些螻蟻能招惹的?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此時朝歌城外的一處破廟中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女,她的身份也很顯赫,亦屬皇族血脈,只可惜她的皇族血脈來源於那個扶桑。
扶桑皇族之人自稱是天照大神的後裔,他們沒有所謂的姓氏,通常是由尊號加上名字的方式來表達。
例如這身形憔悴的少女:敬宮英子內親王。
敬宮是她的宮號,英子是她的名字,內親王則是她的爵位。
皇室內稱呼她敬宮英子,皇室外之人則要加一聲內親王。
多麼顯赫的頭銜,可惜內里卻只是一個笑話而已。
什麼敬宮?只是一間磚瓦房而已。
什麼內親王?不還是被幕府大將軍一句話送來大燕朝給老皇帝做嬪妃。
為何扶桑的天皇能夠「萬世一系」?
因為只是一個虛銜,說難聽些就是個吉祥物,毫無實權,也無人在意。一個木偶,何必要多加理會,平白髒了名聲。
眼前是五六個形象兇惡的匪人圍著一灘篝火飲酒吃肉,目光不時的瞟過來,滿是惡意。敬宮英子不由得緊了緊身上單薄的和服,眼神悲切。她想起與父皇離別時最後的那番對話:「英子,在扶桑,父皇保護不了你,甚至讓你吃飽穿暖都很困難。去了中土記得要乖順,要聽話,日子再苦也總比這裡好些。」
看來這就是報應了,自己費盡心力逃了出來,卻又落入了虎口狼穴。。。
手慢慢向腳邊的那片碎瓦摸去:「好想吃一碗白米飯啊,要是能配上一碗味增湯就更好了。」
「阿彌陀佛!」
稚嫩的嗓音發出一聲老成的佛號,一個小和尚雙手合十走進了這破廟中。
「嗯?!」
「誰?」
「和尚?」
領頭的強盜一愣過後大笑起身:「今天這是什麼日子,買賣還上趕著來,奇了奇了。」
「幾位施主,小僧。。。」黃豆看著這幾個強盜,皺了皺眉頭,又搖搖頭接著道:「小僧雲遊,路過此地,想在此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