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佛魔之誕
戒殺、戒酒、戒色、戒葷、戒嗔。。。
佛門戒律林林種種,黃豆作為當代佛地寺的佛子,對於這些清規戒律自然是爛熟於心。主持方丈一直告誡他要清凈修持,他心中也便覺得這就是成佛的途徑。可金陵城外師叔祖蘑菇和尚的一番言傳身教讓他心中疑惑。
佛地寺的主持方丈自然是佛法精深,可寺中公認,那個放浪形骸的顛僧,也就是他的師叔祖蘑菇,才是當代最有望成佛之人。兩人對他的教誨南轅北轍,他到底應該聽誰的?
自己算是應方丈之命,借誠王之請而順勢出寺。出寺前方丈曾說:廟是空,寺也是空,佛在心中,禪在世間,得一禪,見諸佛,方得來去。
這句話的意思黃豆似懂非懂,好像是說要在世間遊歷一番,悟到點兒什麼才能回去吧?
師叔祖既然說:「如果有一天你能脫開樊籠,忘卻了阿彌陀佛,明白了你這法號的意思,那你才能真正的成為我佛地寺的佛子」
就從「如何脫開樊籠,如何忘卻阿彌陀佛,知曉自己法號的意思」開始吧。
一路從金陵始,黃豆開始了自己的自己的修行之旅。
有時候不得不說,越是乖孩子學起壞來也就越快,速度連劉芝麻的繡花針也望塵莫及。
路見不平,黃豆犯了嗔殺之戒。
因為旁人的戲弄,他又偶然的犯了葷酒之戒。
「師叔祖也犯了這些戒,他沒錯,我。。。應該也沒錯吧?」黃豆這樣開脫自己:「我這應該算是脫開樊籠,忘卻阿彌陀佛了。嗯嗯。」
「師叔祖心中喜歡那黎萍施主,至少我還沒犯過色戒,所以我比師叔祖還要強些?」黃豆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
「感覺好像沒有什麼改變啊?難道我還要多破幾次戒才能悟禪?還是說就因為沒破色戒的緣故?」
這個疑惑困擾了黃豆十三日半的時間。這期間他也想過去把色戒直接了當的破了。別想歪,黃豆心中的色戒是喜歡上一個人,而不是上床睡覺那一套。
那什麼叫喜歡呢?
黃豆想起了自己七歲時,在寺中菩提院那棵參天的菩提樹下,蘑菇曾抱著他說起的那個故事:
有一次佛主舉行完了法會,王準備了許多飲食供養佛主與其笛子,但阿難尊者因為沒有及時上前而沒有分到,於是就自己去城中化緣。可惜,直到他走到幾乎最後一絲力氣也用盡,都沒有化到一口飯,一缽水。
此時,阿難尊者遇到了一個打水的姑娘。於是他上前去討水喝,但姑娘卻說自己身份卑微,不配給阿難尊者這樣的高僧供養一碗水。阿難則道眾生皆平等,求姑娘給他一碗水喝。結果在姑娘端水的過程中,阿難尊者的手碰到了姑娘的手。
就是這不經意的一次觸碰,令阿難尊者動了凡心。
他到佛主身前言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佛主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女子?」
阿難達到:「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經過。」
這則《石橋禪》只是黃豆從小到大聽過的無數故事中的一個而已,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卻沒想到記得如此深刻。
或許是因為他實在不能理解阿難尊者所表達的那種願受無數造化之苦,只求一面而無悔的感受吧?
如果這就是喜歡,那黃豆覺得自己永遠也理解不了。
畢竟自己將來是要做佛子,得禪成佛的,而佛不能有妻子。
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其實心裡已經放棄了去「破」色戒想法。
他其實只是為了躲雨,所以走進了這間破廟之中。
多年以後,在他圓寂的那一日,面對著合寺僧眾,被譽為在世活佛的黃豆言道:「禪在破廟之中,在風雨交加的夜晚走進去,自會得見如來。」
僧眾以為這是一則字字珠璣的佛偈額,卻不知,他其實就是平淡的說了今日的這個平凡的夜。
於是在這個風雨夜,在他走進這破廟之前,在他的視線與那抱膝蜷縮,手握碎瓦的少女的視線交匯之前,黃豆是佛地寺的僧人,法號黃豆。
而在那一瞬過後,他變成了芸芸眾生中一個名叫黃豆的男子,他自然尚未覺察到自己的變化,只是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能夠感覺到的,有些疼,疼的歡喜,歡喜的疼。
阿難尊者當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火焰旁,匪首王五六看著黃豆,心中也是怦然而喜。別看這小和尚臉上儘是風塵之色,但洗吧洗吧,涮吧涮吧,絕對是個做小相公的好材料,到時候和這小姑娘一起帶到白媽媽那裡,少說也得一百兩銀子!
「哈哈哈,今天真是財神爺開眼,菩薩眷顧。買賣上趕著往咱兄弟懷裡撞。撿個美貌的小娘皮不說,又來個細皮嫩肉的小和尚,得了,抄傢伙吧!」王五六狂笑著拿起身旁大斧,與一眾匪盜一同起身獰笑著向黃豆走去:「老實兒點兒,省的自己遭罪。」
這一眾暴徒步步逼迫而來,黃豆卻視而不見。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少女的身上。偷偷地,很窘迫,怕引起少女的不滿,又很憤怒,因為他看到少女身上的傷痕和臉上的淤青。
英子淡淡的回望著眼中這奇怪的小和尚,嘆息他即將逝去的生命,同時又想到,自己在奈何橋上卻是有個陪伴了。小和尚眼中的血絲她理解為對死亡的恐懼,卻不知道,那是名為殺意的存在。
英子將手中的瓦片向自己的脖子劃去。
黃豆抬起了手,輕輕地一拂,一道微風掃過,少女手中的瓦片化成了細細的粉末,少女也昏睡了過去。
「阿彌陀佛。」黃豆嘆息了一聲,一雙猩紅的眼眸將目光射向了近在咫尺的狂歡的匪盜們身上:「你們該死。」
一眾匪盜被那殺意凌然的目光所攝,只覺頭皮發麻。
他們的身形頓住了。
他們下意識的想要屈膝。
他們張口想要求饒。
他們看到面前的小和尚揮了揮手。
他們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一道白芒被血色侵染,勁氣摧枯拉朽,一地殘肢斷骸,不,確切的說,地上並沒有什麼可以被稱之為殘肢斷骸的存在,只是最大不過拳頭大小的肉塊兒而已。
阿修羅掌,前代高僧對八部天龍眾中阿修羅眾的觀想而得,因殺性過重,手段殘忍而被佛地寺禁忌功法之一。黃豆只是看過這套功法,並未認真地習練過,更未曾用過。
他不是沒殺過人,但此刻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用出如此殘忍的招式手段來對付一群連三腳貓的身手都算不上的匪人。
疑惑過後是滿目的地獄景象和瀰漫口鼻的血腥氣。
最腥不過人血,這是走進這俗世中后黃豆才明白的道理。
「嘔~」一陣乾嘔過後,黃豆一手捂著嘴,一手隨意揮動,以一身深厚精純的佛家內力將這一地的糜爛聚在一處,推進風雨之中。又攝起好多泥土將這痕迹掩埋去。回到廟中看到少女仍未醒轉,方才放下心來。
放心什麼?
他也說不明白。
在廟裡重新聚了些柴草抱到少女身前不遠處引燃,黃豆想了想,又將自己的僧袍脫下來蓋在少女的身上。最後穿著一條犢鼻褲,光著膀子,盤腿坐在了少女的身旁。
他決定閉目誦經等待少女醒來,但眼皮總是不聽話的漏出一條縫來,將少女的側臉投進他的心裡。
經是念不得了,索性也就不念經了。
黃豆感覺自己腦袋裡左邊被灌了米粉,右邊又放了好多水,自己隨便動一動便是一腦袋的漿糊。
「她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在這兒?」
「她一會兒醒了看到我會不會害怕?那我是不是要躲一躲?」
「她要去哪?我應該也順路吧?」
「一定順路,反正我哪都能去。」
熊熊的火焰將黃豆的臉染的通紅一片。
。。。。。。
與此同時,巡天館
萬從心向著二人高下的金銅丹爐垂手而立,面沉似水。良久,似乎終於做出了什麼決定,探手一抓。
地上仍處在昏迷當中的徐千山身子頓時騰空而起,一陣旋轉后浮於丹爐之上。
萬從心張口一吐,一團火焰落于丹爐下,丹爐轉眼間便是赤紅之色。裊裊丹氣從丹爐周遭孔竅中四溢而出。
萬從心腳下疾走,圍著丹爐或遠或近的繞行,一隻獨臂接連揮掌向著丹爐上人事不知的徐千山虛拍,掌風陣陣不絕,丹氣絲絲縷縷游進了徐千山七竅之中。
約是一炷香的功夫,萬從心停下了動作,伸手一推,徐千山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身後腳步聲音,緊接著一個邪氣森然的老者聲音道:「道友,卻是決定了?當真好魄力。」
萬從心抬手輕擺了擺,卻沒立時轉身:「道友與我本自一體,心中所想當是想通,何必再問。」
「確實如此,只是心中難免些許不甘。」老人嘆了一聲,又道:「懸勾施餌是為漁,四季耕種是為谷。你如今是無量境,距離至人境不過一步之遙,可卻在此時將吾這惡屍捨去,甚至有打落境界之險。如此大的代價,收穫卻又為何?」
「非是欺瞞,只是老夫確實不知。」萬從心搖了搖頭,轉過身來,苦笑道:「那人魔為一己私慾,欲以眾生為棋與天對弈,不論輸贏,皆是蒼生之苦。當年老夫以一臂為代價,聯合四派掌教及一眾高手犧牲無數性命將其鎮於大燕龍脈之中。原以為不數十載便能以大燕龍氣將其送進黃泉幽冥。
呵,呵呵。
可笑老夫進入無量境后斬出惡屍時還嘆息不能與其再戰一回。如今看來,輸贏是假,鎮壓是假,就連老夫這般境界。。。或也是假?」
「如果這些都是假,那什麼是真?」
「老夫不知,總要做些什麼的。」萬從心眼中無奈之色俞深:「旁的不知,但那人魔的棋盤之中,這少年畢竟是一顆關鍵的棋子。既如此,老夫便抹了他的記憶,遮了他的前塵因果,斷了他與那人魔的牽連,相信這些必然是那人魔不願見到的。」
「今日於東海之上與他一見,你有幾分把握殺他?」老人譏諷道。
「一分也無。」萬從心答道。
「若拼勁全力,你有幾分把握傷他?」老人又問道。
「四分。」萬從心答道,想了想又搖頭:「或者只有三分。」
「如今你已抹去這少年的記憶,吾這惡屍也即將被你捨去,為何他還不現身攔你?」老人聲音愈加冷冽:「可見你所做的都是無用功,或者亦是那人魔的算計也未可知!」
「總要做些什麼的。」萬從心又嘆了一次,隨後微微躬身道:「便請道友去吧。」
「哼!」惡屍老人見萬從心這一拜,便知其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什麼,身形如夢幻泡影班點點飄散,最後只見朦朧間一道白影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緩緩飄向仍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千山。
白影在徐千山身體上方懸停,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幽幽道:「如今吾順你心意為這少年遮了天道因果,與你便再無一絲聯繫。你今生道心難得圓滿,願你不要後悔。」
「自是不悔。」萬從心直起了腰,淡淡回道。
白影散作七道,自徐千山七竅而入。眨眼間這丹房之中又靜寂了下來。
萬從心轉頭看向門外的風雨,驚雷陣陣不絕於耳,一抹血色從他的嘴角溢出,隨後被他擦去,自言自語道:「他果真不來阻我。。。」
唇齒間的猩紅令人望而生怖。
「難道我真的錯了?」萬從心的聲音帶著顫抖,沉默片刻,再開口,那顫抖卻被壓了下去:「那便是這蒼生之禍了。」
窗邊,莫問持著一杯酒,抬頭看著天上的勾月,笑了:「對自己還是這麼狠啊。」
莫問、萬從心、與這天上的月,天下局如今卻是有了三個執子之人。
同樣的夜,峨眉萬佛頂,一處密林之中,一個身著緊身黑衣,面覆三角黑金的魁梧男人眯著眼。他在看他身前十丈外的那個同樣一身玄衣的少年,手持一柄木刀斜斜的舉著,眼睛閉著,嘴唇抿著,腳下不丁不八的站著,好像一尊石像一般。
這當然不是石像,他只是在養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