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家三口 下
蒼白的面目,大紅的裙擺下是嶙峋的瘦骨。黑髮半垂,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雙目緊閉,唇上是一片猩紅之色。客觀的來說,生前當也是一個美人。只是如今這一番妝容卻著實讓人望而生畏。
這屍心老人召喚出來的女鬼靜靜地站在一旁,垂著手,「看」著黃千凝用屍心老人和那童屍串成的「糖葫蘆」。
「呵,呵呵。」
女鬼的嘴角微勾,一陣陰森的笑聲響起,只聽得人頭皮發麻。
他們頭頂的風雨停了,但烏雲卻沒有散去,遠處的風雨依舊飄搖。
雨沒停,只是他們頭頂這方圓十里的範圍不知被什麼力量所控制了而已。
烏雲不再只是雲,而漸漸地擰起了一個巨大的旋渦緩緩地轉動。
「嗚。。。嗚嗚。。。」
童屍沖著紅衣女鬼嗚咽了幾聲,好像在撒嬌或者訴苦?
女鬼抬起一隻手,探出一根手指來輕輕一指。
「?!」黃千凝心中警鈴大作,腳下一點,瞬間撤劍後退。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
黃千凝只覺一股絕強的力道打在劍脊上。
劍沒有脫手,虎口有血流出。
童屍得了自由,張開雙手向著那女鬼過去,抱著女鬼的雙腿,抬頭「嗚嗚」的咕噥。
女鬼將手輕輕地撫在童屍的頭頂安撫著,不滿的「看」著屍心老人。
「儘力了,實在是這女人厲害。」屍心老人攤攤手,無奈的解釋道。
面對這女鬼,屍心老人卻沒了先前那股子狂傲怪誕。若撇開他們的長相和身份,單論這情景,倒還真像是一家三口。
他們確實是一家三口。
「竟然把他老婆給惹出來了,這回你們可死定了。」陰黑雲作為鬼舍中人,倒是知道這屍心老人一些底細。
這屍心老人據說原本是個和尚,不是什麼野狐禪,而是正經的佛地寺出身,如果按照今日的輩份來算恐怕也得是方丈那一輩兒的人物。只是那一年下山遊歷時與一凡塵女子邂逅,沉淪情劫之中難以自拔,於是私自決定隱姓埋名與這女子共度一生。
聽說兩人倒也是過了幾年的快活日子,直到那一日他妻子臨盆,佛地寺的戒律行者找上了門來。。。
最後的結果,細節無人知曉,只知道孩子是生了下來,但他的妻子卻死了,而之後佛地寺似乎也只是將他一身修為廢去便算是了結。
如果一切都到這裡結束,那麼當年不過是多了一個孤身撫養孩子的孤苦男人,然後過上幾十年化作一抔黃土,世間也就沒有了屍心老人這樣一號人物。
只可惜造化弄人。。。。
。。。。。。
「即已出寺還俗,你便不再是佛地寺中人,你走吧。」
「師父!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可這孩子是無辜的。您不是常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如今他命在旦夕,只要您抬抬手,讓他。。。」
「塔林為佛地寺歷代方丈舍利安放之所,莫說是你這孩子,便是寺中僧人等閑亦不得入內,難道你不知嗎?」
「您地位尊崇,只要您與方丈一言。。。」
「你不要再說了,此事絕無可能。」
「師父,您若不答應,弟子便長跪不起!」
「阿彌陀佛。。。」
三日夜,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年方六歲的孩子在懷中念了一聲「爹爹」,隨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他笑了。
他應該哭,可他的淚早已經流干,實在是哭不出來,又不知道該以一個什麼樣的表情來回應這樣的結局,所以他只能笑。
他抱著孩子向著緊閉的山門磕了一個頭,起身離去。
此時他只想著將孩子安葬在亡妻的墳塋旁,然後將自己的生命也一併了結。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準備這樣做的。
不過在妻子的墳前,他遇到了一個人,又或者說是一個惡鬼,或者神靈?
「你的妻子和孩子雖然死了,但未必不能再活過來。」
「你不信?」
「我鬼舍中諸般奇功異法,只要你舍,自然有得。死不是終結,在我鬼舍之中,是一切的伊始。」
「將自己失去的一切再找回來,不管前路是如何的黑暗曲折,都當前行,絕不停歇。這才是男兒所為。」
「那群虛偽的和尚,因著所謂的規矩而見死不救,他們的佛都是假的,你難道就不想做些什麼?」
「你的妻子孩子具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而生,命中自有五鬼託庇,難得善終,但對於鬼術修者而言卻是難得的天材地寶,你難道就不動心?」
「來吧,入我鬼舍,你將找回你失去的一切。」
。。。。。。
黑雲織就的旋渦遮蔽天日,遠方的風雨聲淅淅瀝瀝的傳來。
空氣變得沉重起來,肉眼可見的,四周騰起了蒙蒙的,黑色的霧氣。
這當然不是水氣所生,而是陰氣。
紅衣女鬼身子不動不搖,緩緩地將頭轉向了黃千凝,緊閉的雙眼睜開了一條縫隙,縫隙中有黑色的淚滴劃過臉頰,山間的陰氣在這瞬間如同烈火烹油般沸騰翻滾起來。
她又輕輕地抬起了手,這次不是只伸出一根手指,而是五指張開,整個的對準了黃千凝。
鬼有執念,如龍有逆鱗,妄動者死。
刺耳的鬼吼聲中,一道通天徹地的黑色光柱自女鬼的掌心發出。
避無可避,黃千凝不敢留手,口中一聲叱喝,月詠劍反刺而去。
「轟!」
劍光與黑光只僵持了一瞬,隨後黃千凝整個人便被黑光淹沒。
左東升想要出手相助,但那女鬼的可怖竟讓他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念頭,兩股戰戰,沒有倒下便已是強撐。
三息過後,黑光散去,黃千凝拄著月詠劍,氣息粗重,嘴角帶著血。看起來只是輕傷,但實際上的傷勢之重卻已非言語可訴。
「好厲害,竟能撐過鬼母的一擊!」陰黑雲暗中咂舌:「不過也就到這兒了。」
「喂,你要看到什麼時候?」黃千凝澀聲道:「再不出手,咱們都得死在這兒。」
「難道她還有幫手?」陰黑雲和屍心老人心中狐疑,左右觀瞧,並無外人。再說面對這鬼母,場間唯一能與之對抗的大概也就是葉向高一人,但如今已經倒在地上。
「那個。。。不是我不出手,而是。。。有些事。。。嗯。。。沒太整明白。。。」
「是他?」眾人看向那個從鬼潮出現開始就一直沒有動作的徐老實。
「還沒整明白?」黃千凝語氣嘲諷道:「說出來我幫你想想?」
「嗯。。。那倒也不用。。。我想不明白你應該更想不明白。」徐千山撓撓臉,雙手抬起,掌心向下虛壓。
先前黃千凝暴起一劍將場間活屍斬殺大半,而後屍心老人又喚出更多活屍過來。活屍雖行動遲緩,但這般時候也將將走進了十丈的範圍。
此時徐千山雙手一壓,也不知為何,一眾活屍竟然停住了身形,僵持了片刻,竟然齊齊的跪倒匍匐在地。
「嗯?」屍心老人一愣,連連掐訣念咒,可一眾活屍竟毫無回應,只跪在地上。。。發抖?
「嗚嗚~」童屍似乎有些害怕,死死地抱著女鬼的腿,不敢抬頭。
紅衣女鬼將頭轉向徐千山,微眯的雙眼慢慢睜大露出一雙赤紅的眼睛。
「那個。。。我沒有惡意。。。」徐千山沖著女鬼連連擺手道:「那個。。。其實我們是想走的,但他」指指屍心老人:「非得攔著我們,還把你孩子叫出來了,我們也是沒辦法才。。。」
說到這裡,徐千山忽然頓了一頓,片刻后才又接著道:「哦哦,他是你丈夫啊。。。嗯。。。那我和他說,他叫什麼?夢成真?哦哦。」
「那個。。。」徐千山轉向屍心老人,拱手道:「那個。。。夢前輩?」
以徐千山的身份,管屍心老人這種人物似乎怎麼叫都不對,老人,老怪顯得不尊重,老仙又顯得太做作,似乎也就前輩這兩個字勉強算得貼切。
而屍心老人這邊,一開始看徐千山與自己的亡妻交流還以為是在裝神弄鬼,故弄玄虛。可一聽「夢成真」這三個字從他嘴裡念出來,他一下子懵了。
他在佛地寺中的法號從未與自己的妻子說起過,只給自己起了個夢成真的名字。聽起來不倫不類的,但卻是他當時心境的真實寫照。這個名字如今知道的人屈指可數,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野小子絕對不該是其中之一。
可偏偏。。。
難道他能與鬼交流不成?
別看鬼舍精研萬千鬼術,但絕大多數都是驅鬼馭鬼,亦或者是煉屍的法門。能與鬼魂交流的法術萬中無一,為數不多的那幾種秘而不宣的據他所知也不過是能夠勉強感知鬼魂的情緒一類。
鬼是有思想不假,尤其是那些執念深重的,可一般來說除非特定條件(比如中元節鬼門大開),亦或者是修鍊有成的大乘鬼物,不然絕難與其對話。
「小子,你。。。」屍心老人想說點兒什麼,一時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個。。。夢前輩。」徐千山拱手道:「其實今夜之事說白了不過是一樁買賣。只不過因著買家改了主意所以買賣黃了而已。本來咱們彼此都沒什麼損失,夢前輩何必非要打打殺殺取我等性命?」
「不是你們的性命,只是你一個。」屍心老人皺眉道:「小子,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來路,不過老仙我卻能感覺到你身上那股濃烈的陰氣。若不是看你能吃能喝能說話,說是個死人倒更貼切。而且你的血。。。老仙我有大用。」
「大用?什麼用處?」
「這。。。」屍心老人面露為難之色。
「哦哦,這樣啊。。。我知道了。」似乎是女鬼對徐千山說了什麼,徐千山連連點頭,又開口道:「雖然不能確定,但小子的血或許確實是前輩所尋找的不死之血。不過若要。。。嗯。。。前輩若要滿足心愿,還需要得到佛子舍利和地仙金丹,單有小子的血並不頂用啊?」
「東西的下落都是明擺著,就你這血老仙我無處去尋。如今你送上門來,老仙我若把你放跑了回頭再去哪找?」
屍心老人這話說的也對也不對。
佛子舍利和地仙金丹的下落確實明了,一個在佛地寺,另一個在天心觀。聽名字就知道,都是寶物中的寶物。就好像皇帝的九龍寶璽一樣,都知道是一件至寶,就在皇帝手裡收著,可誰敢去拿?
徐千山微微一笑,也不抬杠,只道:「前輩您看這樣如何。眼下這局勢,您若鐵了心要來硬的,我們雖然勝算不高,但卻也並非全無反手之力。若小子我有個什麼意外,您可真就煮熟的鴨子給放跑了。反正接下來我會往鹽幫一行,而且治病的事兒少說也要月余,多了一年半載也不一定。等您拿到了舍利和金丹,再來找我,我給您放兩碗血如何?」
「不行。」屍心老人搖頭,別說一年半載,便是十年八載,憑他的本事也未必能從天門地堂手中拿到舍利和金丹:「若你到時候跑了怎麼辦?」
「小子我再如何跑總跑不出這大燕朝。鹽幫的耳目遍布天下,憑您的面子,與鹽幫交代一聲,難道他們還會與您作對嗎?」
屍心老人心中暗道:「真等葉向高回去了,鹽幫會不會給自己臉還真不一定,而且沖著今晚自己差點兒把葉向高給宰了,回頭鹽幫不來找自己晦氣就不錯了。」
左東升在一旁聽得明白,當即站出身來拱手道:「屍心老人放心,既然這小兄弟願意幫忙,鹽幫又何必在中間拆台平白做了惡人?若信得過左某,某願代表鹽幫答應你,日後若你來尋,鹽幫自會幫你尋找這小兄弟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