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鹽幫有變 上
屍心老人夢成真,一手攬著自己的亡妻,一手輕輕拍著早逝的兒子的頭頂,看著那少年和鹽幫的一眾離去。
風雨重又落了下來,幾間屋子少了一間,地上橫豎不知多少的屍體橫陳。
「我以為你會留下他們,怕打不過?」陰黑雲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近前。面目上的血肉一番蠕動后,沒有了先前那副活屍的形象,也不是更早以前那副老乾屍的樣子,而是一個翩翩公子的形象,劍眉星目,丰神俊朗:「那黃千凝硬抗了嫂子那一記死光,就算還有本事,也不過強弩之末。」
「葉向高倒了,老夫豈會怕他們。若是全力出手,就算那神秘少年本事再大,境界不夠,終歸只是猴戲。」
「那是。。。怕了鹽幫和六扇門的勢力?」
「怕誰?咱們鬼舍獨戰天下,雖說敗多勝少,但何曾怕過?」
「那我可不明白了。」陰黑雲皺著眉頭:「不死之血,鬼道聖品,一直是傳說中的東西。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想來肯定是有莫大的好處,說不定能煉出屍王或者什麼先天法寶?這你也能放過?你真信回頭你去要人,鹽幫還會交給你?」
「唉。」夢成真此時一嘆,卻沒有了先前那副狂傲怪誕的邪魔氣象,倒只似一個尋常的老者:「咱們同是鬼道中人,你雖然只是外門長老,但也是煉屍一道的傳承?」
「不錯。」
「那你應該知道咱們煉屍一道的終極?」
「你是說屍神旱魃?」陰黑雲不明所以,不知這夢成真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屍神旱魃。得五行之屍合而煉之。辦法人人都知道,但為何從來沒有人煉出來呢?」夢正真又問道。
「老仙你這卻是明知故問了。不說旱魃,五行屍想要尋一個都是難如登天,何況還要找五個?」
「不說五個,難道以鬼舍千年傳承連一個都找不到?」
「這。。。」陰黑雲無法回答,拱手道:「還請老仙賜教。」
「因為四象大鎖。」夢成真低聲回道,目露思索之色:「難道佛地寺出了變故?」
「四象大鎖?佛地寺?」陰黑雲還想再問,卻見夢正真擺擺手,面露疲憊之色:「不說了,不說了,若是與你我有關,舍主自然會有法旨傳下。」
另一邊,左東升打頭,徐千山殿後,中間鹽幫最後活下來的七個漢子背著四個病號冒雨急奔。一路馬不停蹄,行了能有十里遠近,方才稍稍放緩了腳步。
「應該沒事了吧?」
「現在還沒有追來,應該就是沒事了。」
聽著左東升和徐千山的對話,胡為用不由奇道:「什麼沒事了?誰要追咱們?」
在胡為用的心裡,剛才最後那一幕,徐千山如帝王一般氣勢如虹,得百鬼朝拜,那便是在場拳頭最大的一個。那時候若是換成自己,少不得要拿捏一番,最起碼也應該要一間房好好休息下,再讓對方送點兒吃食上來?
胡為用的所思所想兩人一看便知。左東升一生狂傲,想讓他服軟認慫那是絕無可能,於是便不願解釋。徐千山開口道:「古。。。大哥有所不知,方才那般場景,三才天地人咱們一樣不佔,真要發起狠來,這位大姐使不上勁兒。。。」
「我姓黃。」黃千凝被人背著,聲音有氣無力,但透著一股倔強。
「哦哦,黃。」徐千山點頭:「這位黃大姐使不上勁兒,能拼一下的就是我和左大哥。最後的結果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我們一起死。」
「或者?」
「我們倆跑了,你們都得死。」
「左某不會跑。」左東升冷哼一聲,對於會死他倒是沒有反駁,也就算是默認了。
「這樣啊。。。」胡為用一陣后怕,沉默片刻,又問道:「那我看剛才那老怪物招出來的那些屍體都向公子跪拜是。。。」
聽胡為用提起這茬,左東升也來了興緻:「是啊小兄弟,你是怎麼做到的?鬼舍術法號稱無數,但總的還是分為煉屍煉魂兩道。據說本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發大軍聯合天地人三派圍剿鬼舍,最後也因著鬼舍的屍潮而成了個不分勝負。當時要是你在,說不得鬼舍都到不了今天。」
「嗯。。。三言兩語還真是說不明白,回頭有機會再與左大哥細說吧。」徐千山回道。
「哦,也好,此時確實不是時候。」徐千山明顯的推托之詞,左東升一個老江湖自然一聽便知。江湖上打聽別人功法法門本就是忌諱,自己一問,對方既然不願說他也就不會再追。
走了不知多遠,眼見得頭頂的風雨終於慢慢消散,最後重建天光時,遠處遙遙的已經可以看到一座城池。
「虞城?」左東升眼尖,看到了城門上的牌子:「這一路亂行,不想竟然走岔了道。」
徐千山問道:「那我們現在這是在。。。」
左東升思索了一下,回道:「我們本來是要過金陵下松江府。但現在看到虞城,卻是走到揚州這邊來了。過了虞城,再走幾十里便是揚州。也好,將養一番,然後由揚州乘船行水路,時間當也差不太多。」
左東升三言兩語定下了形成,徐千山和胡為用自然不會反對,剩下的要不是鹽幫的人,要不一個個都昏迷不醒的連話都說不了。
城分大小,虞城雖說是一座城,不過只是一座縣城,守衛查驗也不如何森嚴,守門的兵丁在旁邊兒帶看不看的甚是懈怠,除非是那種看著油水豐足的商隊鏢局要進,否則一般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左東升這一行看著奇形怪狀,但遞了銀子上去,自然也就萬事大吉。
「進城老實點兒,否則有你們好看的。」守城的兵丁拿了銀子還惡狠狠地,卻是不會做生意。
「自然。」左東升也沒給什麼好臉,回頭正要招呼眾人進城,卻看到徐千山在城門口牆上的一張告示前駐足,便走了過去。
「左大哥。」
「嗯。。。」左東升眼睛掃了幾下,笑道:「先前金陵死了千把人,原以為那徐千山是個如何的了得,不想還是敵不過朝廷。」
「呵呵,呵呵。」徐千山尬笑以回。
告示上寫的就只是一個簡單的通告,大概意思的朝廷將不久前在金陵做下大案的惡徒徐千山已經法辦,死無全屍,警告江湖匪類邪修不要與朝廷作對云云。
「死了也好。」徐千山心下嘀咕:「這樣我又算是個良民了吧?就是不知道玄衣他知不知道。話說我這算什麼?借屍還魂還是輪迴轉世?好像還是借屍還魂更貼切些。是老爹的手筆嗎?大概是吧。。。不過老爹你這麼厲害,咋還干這錦衣夜行的事兒,直接站出來給我撐個腰多好?」
徐千山一路走,一路的胡思亂想,臉上的神色也就有幾分顯露。
旁人沒有注意,胡為用卻看到了,故意放慢腳步來到徐千山的身旁:「公子?徐公子?」
「啊...啊?」徐千山反應了一下。
「有心事?」
「沒什麼。。。有些事兒沒想通而已。」徐千山回道。
「其實胡某也有些事情不太明白,需要向公子請教。」胡為用眼神往前邊左東升那一瞟,低聲道:「待會兒到了客棧,還請公子不吝賜教。」
「哦哦,沒問題。」
從進城走到現在,沿途經過了兩處客棧,一家醫館,左東升都沒有駐足。徐千山和胡為用心中奇怪,但也沒多問,只以為是左東升嫌棄客棧簡陋或者信不過小地方的大夫。
不曾想,又過了兩條街,最後左東升竟然在一家妓館門前停下了。
「這是。。。」徐千山「經歷」不夠豐富還沒反應過來,胡為用吃過見過,心下奇道:「就咱們這一堆傷殘,還有心思干那事兒?就算有心思,身體也不允許啊?」
左東升回頭道:「幾位稍等,左某去去便回。」說罷,一人當先便走了進去。
妓館的買賣一般是傍晚黃昏才開始,這大中午的雖然是開張,但也沒客人,大茶壺和龜公都在裡邊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收拾。此時見人進來都是一愣,趕緊迎了上來:「這位爺您來的可真早,可有相熟的姑娘,或者。。。」
「叫老鴇出來,就說風自海上來。」左東升說罷,便在角落處一張桌子旁坐下,閉目不語。
「這。。。」龜公和大茶壺互相對視一眼。畢竟是做這伺候人的行當,雖然不知道這客人說的是什麼,但指名道姓的要見老鴇子,而且看架勢像是個厲害角色,也不敢得罪。於是大茶壺那邊去端茶來伺候,龜公彎腰告了一聲「爺您少坐」便奔樓上去了。
不一時只聞一陣脂粉香氣撲鼻。左東升睜眼看,只見樓上走下來一個矮胖的婦人,一身花花綠綠,滿臉的堆笑,腦門上就差寫上:「我是老鴇」這四個字兒了。
老鴇子姓張,此時下得樓來隨著龜公所指看到左東升,趕緊幾步走了過來:「哎呦~爺,您可久不來了,可想死老身了。」
「久違了。」左東升點點頭:「有幾位朋友隨左某一起來的,媽媽可方便安排一下?」
「開門迎客,有什麼方不方便的,您且招呼那幾位進來隨老身上樓去吧?」
「好。」左東升起身出門招呼幾人進來。老鴇子安排了幾間房將眾人安頓下來,隨後吩咐龜公和大茶壺:「把門板上上,就說咱彩雲樓被一大人物包了,要關張七日。」
「這。。。張媽媽。」龜公提醒道:「明日縣令說是要請個大人物來的,您也應允了,現在若是關張。。。縣令那邊兒不好交代啊?」
「額。。。瞧我這腦子。」張媽媽拍拍腦袋,想了想,吩咐道:「你們先把門板上上,總之今晚咱們不接客。明天的事兒我再安排。」
「好嘞。」龜公和大茶壺答應一聲。
「慢著!」張媽媽眯著眼壓低了聲音:「嘴巴嚴實點兒,不然會招禍!」
「張媽媽放心。」
眼看著兩人下了樓,張媽媽眯了眯眼,隨後推門進了一間房去。
屋中左東升剛把葉向高放到床上蓋好被,聽到張媽媽進來,轉頭笑道:「猜到了?」
張媽媽抱拳拱手:「屬下玄武堂張彩雲,參見清風使。」
鹽幫幫主之下有清風明月二使者,再下則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各自職司不同。其中玄武堂便是主司情報傳遞,張彩雲在玄武堂算是最底層一級,與左東升這位清風使者地位相差懸殊,自然要持禮聽命。
左東升所問的那句「猜到了」,問的卻不是張彩雲是否猜到自己的身份。自己那句「風從海上來」便已經算是報上了身份,張彩雲若是還不知道自己是誰那就成笑話了。所以這句「猜到了」問的卻是張彩雲是否猜到了葉向高的身份。
能讓左東升這個清風使者小心伺候,親自看護的人。。。張彩雲只能想到一個,不過又有些不敢相信,於是便避而不答。
「你很聰明。」左東升點點頭,又問道:「這虞城中的大夫,誰的醫術最高明?」
「這。。。」張彩雲偷眼看看床上葉向高,面如金紙,胸膛起伏几近於無,無奈道:「不瞞清風使,小城小縣,一般個傷寒雜病還好說,但若要說誰醫術高明。。。屬下確實沒什麼人物推薦。」
「料也如此。」左東升冷哼一聲:「那你發一道帖去揚州分舵,讓他們抓緊派一個高明些的大夫過來,順便再去搜集些人蔘和首烏來。」
「屬下遵命。」張彩雲點頭應諾,轉身便要出去。只是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面色有些猶豫,又有些惶恐驚駭。
「怎麼?」
「回清風使者,人蔘首烏倒還好說,不過發帖去揚州恐怕。。。。」見左東升面色不虞,張彩雲咬了咬牙,最後跪倒在地:「屬下不敢隱瞞清風使者,鹽幫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