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鹽幫有變 中
若以一江春水來比喻這天地間的一切,那虛無縹緲的天道便如岸邊垂釣的那個面無表情的漁人,芸芸眾生便如這水中的游魚河蝦。漁人偶爾興之所至,撒下一捧餌食是福,垂下一鉤便是禍。
而所謂的「天地大鎖」,便是以無上的神通將因果改寫。
同樣以這一江春水為例,便好比有人強行將游魚撈出了池子,扔到了外邊去。如此一來,池子里的一切便與這已經離去的魚兒無關,而對於剩下來的那些只有七秒記憶的魚兒來說,對於這位離去的同類的認知也同時被改寫。
「爹,您回來了?」鐵飛鷹迎了上去,伸手為鐵布衣脫下外套,見父親神色不悅,想了想,問道:「聖上又催您了?」
「嗯。」鐵布衣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走到桌旁坐下,手在桌上拍了拍,苦笑道:「扶桑國使團在京郊被截殺,現場無一個活口。從你那兩個師兄的話還有這幾日的調查來看,兇手哪怕不是東廠的人,東廠也必然是脫不了干係的。
而劉芝麻那人行事從來一心奉上,扶桑與他八竿子打不著,他做這事兒肯定是奉了聖上的意思。結果現在呢,聖上催我六扇門破案,東廠和錦衣衛在旁邊兒站著看熱鬧。。。」
「前邊朝廷還大張旗鼓的準備迎接使團一應禮儀,聽說曹吉祥可是放了血的,後腳又把人家使團給滅了。事兒他們全乾了,鍋卻扔給咱們,也太欺負人了。」鐵飛鷹嘴裡邊碎碎念,一邊斟了一杯茶給鐵布衣敬上:「要不您就和劉芝麻攤牌唄,他要打死不說咱們就和皇上全撂了。」
「凈說沒用的廢話。」鐵布衣也知道兒子是胡說八道給自己寬心,喝了一口茶,目露思索之色:「我也與劉芝麻私下裡明說暗問了幾遭,可他卻也是一問三不知。」
「裝的!絕對是裝的!」
「不一定。」相對於鐵飛鷹的斬釘截鐵,鐵布衣卻顯得游移不定:「他心機深沉不假,可你老子我吃的是查案緝盜的飯,真話假話聽個前三句就能猜個八九?看他的樣子。。。就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樣,有或者知道。。。卻又不知道。。。感覺很怪。。。這才是最令我費解的地方。」
「等兩位師兄回來吧,或許能有些消息。總歸在現場撞到了那陸小川,他肯定知道點兒什麼。」
「希望吧,衙門裡今日可有什麼事兒?你的身體如何了?」鐵布衣嘆了一口氣,將話風一轉,與兒子閑聊了起來。
其實讓鐵布衣皺眉的事兒並不止是扶桑使團被截一案,還有一樁緣由卻沒有與鐵飛鷹說,也不知道怎麼說,而且就算說了大概他也是聽不懂的。
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不是身體上,也不是精神上,難以名狀,但就好像是缺了什麼東西。
鐵布衣很確定自己的感覺,畢竟武道境界越是精深,對於這種直覺的體會也就越是深切。很多事不需要解釋,你覺得它是,它也就是了。
而且他相信這種感覺不止他一個人有,劉芝麻應該也是一樣的。剛才與兒子說話,言語間一時難以描述,實際上劉芝麻給他的感覺,對於這扶桑使團被劫殺一案,好像是劉芝麻知道是東廠做的,可又不確定,又或者說確定,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了這個令。。。
父子兩人在這兒閑聊著,一刻鐘的功夫,一壺茶見了底,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何事?」
門外的捕快回話道:「回大人的話,方才收到江南傳來的消息,與鹽幫有關。函子加了紅印,還請大人過目。」
「知道了。」鐵布衣站起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葉向高搞什麼名堂?」
「也不一定和咱們有關呢?」鐵飛鷹笑道。
。。。。。。
「你說什麼?!」為了不驚擾床上的葉向高,左東升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其中的驚怒卻是難以遮掩:「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屬下不敢妄言。」張彩雲惶然道:「七日來總舵陸續送來三條消息,先說少幫主發瘋,將幫主給傷了,隨後又說您趁幫主傷重就。。。最後又說明月使力挽狂瀾將您給。。。」
「所以如今總舵中是他這位大英雄張月明話事嘍?」左東升氣極反笑。
「屬下不知,屬下原對此事也是將信將疑,但位卑言輕,不敢多言。如今見的清風使在此,方知此事有蹊蹺。」
左東升又問道:「幫中上下如何反應?四象堂主又如何分說?」
「屬下。。。不知。」
「你不知道?」左東升一探手,五指抓在了張彩雲的頸嗓咽喉,再一叫力,張彩雲便只有腳尖略微點地:「你可想清楚了,他張月明遠在天邊,我左東升近在眼前。你若不識好歹可便是與自己的性命作對了。」
「屬。。。下。。。不敢。。。」張彩雲艱難道,卻不敢掙扎。
「諒你也不敢。」左東升一鬆手,張彩雲跌坐在地。左東升移步來到桌旁,就著桌上的筆墨刷刷點點寫了幾行字:「既然出了事,揚州那邊就先不要聯絡了。這紙上這幾味葯你抓緊去收來,小心些,不要被旁人知道。」
張彩雲接過藥單,並未立時離去。左東升見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皺眉道:「怎麼?還有什麼壞消息不成?」
「回清風使,屬下確有一樁難事。」張彩雲瑟瑟道:「這虞城的縣令包下了屬下這彩雲間明日的生意,說是要請一個大人物。如今您來了,縣令那邊兒屬下不太好交代。」
「一個縣令算的什麼,又能請得什麼大人物。」左東升嗤笑一聲,但想了想,又道:「算了,畢竟我現在不宜顯露行跡。你這開青樓的突然關張也容易惹人起疑。明日你照常便是,只要別讓人進這幾間屋子即可,我們自然不會出去給你添麻煩。」
待到張彩雲出去把門關上,左東升靜默良久,忽然一嘆:「幫主啊幫主。屬下早便說過張月明有異心,您卻不信,現在這當口您傷重在身,卻如何是好。。。」
突然,只聽床上葉東升開口,聲音斬釘截鐵:「他不會!」
。。。。。。
隔壁屋子裡,黃千凝在床上盤膝而坐,面色忽青忽紅,專心療傷。從進到這屋子到現在,時間已過去兩炷香的功夫。
「沒用。」徐千山的識海中,惡念生忽然道。
「什麼沒用?」徐千山問道。
「這女娃娃硬接了那孽魄的一記死光,渾身經脈十斷七八,這種傷勢可不是她一個人胡亂運功便能治好的。」
「那怎麼才能治好?」
「三個辦法。」惡念生笑道:「你給她喝一口你的血,將她由人化屍,一身武功自然廢了,但卻另得一番神通造化;或者找一個功力奇高之人與其互助,陰陽循環打通經脈;再或者有靈丹妙藥能為其重續生機。」
「這樣啊。。。」徐千山猶豫了一下。
惡念生所說的這三個方法,第一個他能辦,但感覺惡念生不懷好意,裡邊兒肯定有別的後果,還是不予考慮,功力奇高之人,左東升應該不算,葉向高自己也是重傷,更做不得數。至於靈丹妙藥。。。
「生生造化丹算嗎?」
「算,當然算。」惡念生冷笑:「如果你能在七日內跑去崑崙首陽山求得一顆生生造化丹在跑回來給她服下,那真是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那個。。。可能也不用這麼麻煩。」徐千山回道:「其實生生造化丹的丹方所用藥材並不如何珍奇,市面上是買的到的。只不過其中需要一樣特別的丹引,所以才使其難以成丹。」
「你知道生生造化丹的丹方?!」惡念生驚了。
「人家上杆子送的。」徐千山也不多做解釋。
關於生生造化丹,徐千山倒沒有說謊。從譚棉花給的丹方上來說,上面大多的藥材都是常見的,頂多人蔘雪蓮一類的稍微貴了一些,但舍下銀子來稍微差不多的大藥鋪一般也是有存貨的。只是煉製起來卻有一樁麻煩,需要一善魂、一惡魄。
這兩個東西徐千山是知道的。
人死後魂魄離體,大多存世七日後便會消散。
所謂的消散,書上說法有兩種,一是歸於九幽陰司,另一種說法說是徹底消散,輪迴轉世,到底哪個說法是對的,徐千山也不知道。曾經試過招那些凝視的魂魄來問,但每每問到關於陰司地府一類「神仙事」的時候,這些鬼混就好像是被抹了記憶一樣一問三不知。
而魂魄若想七日不散,成鬼作怪,要不然便是生前執念太深,不得解脫,又或者死時含冤受屈,死狀慘烈。
徐千山記得莫問曾說魂魄成鬼還有第三種方法,與什麼「願力」相關,但具體莫問卻沒與他細說。
煉製生生造化丹所需的善魂和惡魄說的便是鬼的兩種形態。
若鬼能得超度,或者放下執念甘願往生,那便是善魂。
若此鬼存世百年而怨氣難消,則為惡魄。
「那好說了。」惡念生說道:「你去練一顆生生造化丹給這女娃娃服下,什麼傷也都好了。」
惡念生語氣不悅,也不知為何。
「也沒那麼簡單。。。時間上可能就不太充裕。」徐千山無奈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倒是有。」惡念生幽幽道:「不過老夫又為何要告訴你?」
「額。。。」
這一句話卻把徐千山給問住了。先前一路行來,這惡念生也算是幫了自己不少的忙,潛意識裡便將其做了一個倚靠。如今對方突然一問,將彼此的默契給打破了。
「老夫可不是自願跑來你這身子里住的,而是被流放來的。準確的說,你這身子便像是一座為老夫量身打造的監牢,而你便是這監牢的牢頭。老夫心情好了便指點你幾句,心情不好了便不鳥你。你每每遇到難題便來問詢老夫,如今老夫心情又不好了,偏不幫你。」
聽了惡念生這番話,徐千山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試探問道:「前輩,您既然說我這身子是您的牢房,我便如那牢頭獄卒,那不知。。。可有辦法放您出來?」
「小子。。。你真的很聰明。」惡念生嘆了一聲,緩緩道:「放老夫出去的辦法確實有,不過憑現在的你還做不到。老夫想要你一個承諾,只要你答應了,以後不論何事,老夫都會盡全力助你,如何?」
「前輩請講。」
「當你能做到的時候,放老夫出去。」
「這。。。」徐千山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反問道:「前輩,您能說說您為何會被關在我的身體里嗎?」
「你沒有立刻答應老夫的要求,說明你是個重承諾的人。」惡念生贊了一句,停了片刻,緩緩道:「其實老夫只是因為適合,而被拿來做了一件工具。本應身死道消,卻機緣巧合被關進了你的識海。你也不用想太多,老夫即使出去了也不會怎樣,只是想找一個人做過一場,討一個說法,讓他也嘗嘗身不由己的滋味罷了。」
「若您所言不虛,那我便答應您了。」徐千山應承道。
「一言為定。」
得了惡念生的指點,徐千山睜開眼睛,將屋子裡另一張床上的那個疑為男人的女人打橫抱了起來。
換了副身子,徐千山如今只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氣,再不想早先那般走幾步都得喘一陣子,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你。。。你幹什麼?」黃千凝睜開眼,虛弱的問道。
「吶,黃大姐,我這可是為了給你療傷。」徐千山一邊將杜桃枝放到黃千凝的床上,一邊解釋道:「這杜桃枝以女子身修鍊魔教的《乾坤磨》神功,一身陰陽之氣旺盛遠超常人,只是根基不穩,難以自控,所以一旦身體虛弱難以壓制,便會現出異象。如今你中了那孽魄的一記死光,也是傷重難愈。如果你能以自身真氣引導他體內的陰陽氣運行周天再反哺自身,則你們倆的傷也都有了救,不然就只能一起等死了。」
徐千山終於將杜桃枝在黃千凝的對面盤膝擺好,隨後舉著杜桃枝的雙手笑道:「一起活還是一起死,就不用我來多說了吧?」
黃千凝看著徐千山,冷哼了一聲,將雙手與杜桃枝的雙手對上:「為某家護法。」
「自然。」徐千山笑著點頭答應。
正此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徐公子開門,古兄有事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