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重逢
「小心,您幾位注意著腳下。」小二單手拎著一壺滾燙的茶水,客棧內雖是人來人去,但這並不妨礙他的步速,依舊幾步輕巧轉上了二樓的雅間。
說是雅間,在這種小地方,不過是用了一卷竹簾和外間的紛繁熙攘做了個隔絕,勉強堵絕些不必要的人聲罷了。
竹簾一挑,小二面帶春風地露出習慣性笑容:「您的菊花茶。」
姑娘頷首先微笑謝過,在辛陵這處地,的確是無法和京都攀比的,便是普普通通一盞菊花茶,技法火候似乎都差了些意思。
但,總歸無妨。
她只是恰好有些口渴,又恰好閑來無聊,便無視了盞底總也過濾不掉的一些碎末殘渣,湊到唇邊心不在焉地喝了起來。
「您,還有事嗎?」小二手提著爐的把手,有些疑惑地發問。
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在等什麼人,每月月初總會在此。要麼點一盞花茶,要麼乾脆什麼都不點,懶洋洋地倚靠在臨窗的位置。有時再回過神來時,便已是一日過半了。
照理來說,這種干坐的客官理應被掃地出門才是,奈何這姑娘好像和他們東家有什麼交情,他也就只能好好招待著了。
「近日。」凌玥擱在桌下的雙手因為有些緊張而交握在了一起:「有沒有什麼從京都來的人?」
就像一隻飛鳥,無論是在季節的更迭中不得已遷徙,還是僅僅是一種想要飛的本能在作祟。但是,能找到一處落腳的地方,這顆心便生起根來。哪怕她明明知道,這樣的後果會是連天生的翅膀都失去與生俱來的能力。
「京都?」小二撓撓頭,這姑娘實在為難他了,每回見面都要問這樣的問題,而他的回答也只能依舊千篇一律地令人失望:「姑娘啊,其實咱們這小地方窮鄉僻壤的,要真是京都來的貴人,又怎麼可能到這裡來!」
凌玥不說話了。這些時日,她學會了很多。譬如眼下,和不相干的人真的不用解釋許多,因為你費盡心思,人家就是不會感同身受。這不是無情,而是真正的無法體會。以至於,就連她想找人訴說一二,都無從下手。
有些僅僅只是想起就讓心口生出緻密的疼痛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沖刷,好像淡下去了一些。可雁過留痕,痛會減弱甚至變得遲鈍,苦悶卻像是一壺陳年的老酒,只會越攢越深。
況且一個人經歷了些什麼,又怎麼會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描述得清的:「勞煩小二哥了。」
雅間環繞了二樓整整一圈,而這一側臨窗的位子,幾乎向來都只有她一個人。
一個人的清靜,也是一個人的落寞。但她還是喜歡到山腳下來,除了要等等人,也是為了嘗一嘗這些世俗的煙火氣。
師父那樣的人,大抵世間真的沒什麼人能夠做到。他慣於將自己的過往掩埋在一切表皮之下,又理智得幾乎過分。常年如一日,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孤獨,卻也沒有將他摧垮。
可是,她不行啊。
心底蠢蠢欲動的那些期盼,就像野火過後的草場,頹唐衰敗,雜亂無章,卻時時刻刻充盈著一種直上雲霄的瘋狂。
會不會有一日,長街的一端出現了某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會不會有一瞬,擦肩而過的眉眼也是慣常的熟悉。會不會在身邊人的三言兩語之間,她又能觸到些往日的溫度。
到底,還不會不會有那一天呢?
凌玥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發了很久的呆,以至於這才發現方才給自己送茶的小二一直逗留在二樓,此時才拎著茶爐下了咯吱咯吱晃蕩不行的木樓。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挑起了竹簾,順著小二離去的方向漫步走了過去。她來這家酒館多次,還從未見過二樓的雅間有除了她之外的客人。要說沒有好奇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二!」人還未曾謀面,少年冗繁拖沓的嗓音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透過竹簾傳了出來:「你到底好了沒有?」
竹簾那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是有人起身而帶動的布料摩挲之聲。
凌玥一時有些慌亂,站在原地不知怎麼辦才好。
二樓雅間外的廊間狹窄,幾乎不可能同時容納兩人并行。這樣的環境下,她自然是不想跟一個生人面對面的。
況且,不知何故,現在的她好像尤其怕見人。
一個一直在小心翼翼護著瘡口前行,並且要用微笑掩飾一切的人,忽而有一天逼不得已而在人前展露這一切。
無論如何,凌玥都是不願的。哪怕這個所謂的人前,其實根本不會對她產生什麼實際影響。
轉身走得急了,裙擺被鞋子踩在腳下,動作不由地便是一滯,恰逢此時身後的竹簾被人挑起。
說話的少年等不到小二的答覆,按捺不住性子,已是出來了。
完了完了,弄巧成拙了。凌玥用手捂了捂額角,遮住了半面容顏。
她只顧著逃離這樣的場景,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那挑簾的少年一言不發地立在了她的身後。
裙擺還被凌玥踩在腳下,但她逃跑的時候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件事,又或者是注意到了也沒來得及而已。
總之,裙擺成了她這次逃跑當中最大的累贅。連帶著腳腕就是一扭,而額頭直接沖著面前的牆壁直直地撞了上去。
怎麼會這樣……丟死人了。凌玥緊緊地閉住了雙眼,只是預料當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片柔軟溫暖。
有人在她耳邊笑起來,像是一陣清風拂過,只是是獨屬夏季的熏風,撓得人心裡痒痒的:「總算找到你了。」
凌玥心底知道,他不該和這樣的自己再有什麼過多的牽扯,所以在日日夜夜的期盼當中從也沒有惦念過他。只是在每每的晚夢驚醒當中,他的身影就那樣一次又一次地撞入了她的世界。
某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難纏。
蘇雲起壓了壓唇角快要飛起的笑容,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張了張,終於沒有忍住,給了面前姑娘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是刻意放得很輕很緩:「我來了,你就別再走了。」就好像他面前的姑娘是柳絮,風兒一吹就散了。那個時候,他又要去哪裡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