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身體撕開(1)
李蜜蜜面對著日本軍官三郎。自從那個夜裡她被帶走以後,她就同幾十名妙齡少女被關在了一間土房子里。三天以後,三郎來了,三郎帶走了李蜜蜜,從那一刻開始,她的愛情和苦難生活也就開始了。他把她帶進一座房子里,一路上她的雙眼被蒙上了一塊黑布,世界變得暈頭轉向起來,自從她那天晚上被日本人帶走之後,她就渾身顫抖,她預感到一種災難已經來臨了。黑布蒙住她雙眼時她想大聲喊叫,然而,每每聽到日本人的腳步聲時,她只有渾身顫抖,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是曼德勒的五月,這個月被稱為是曼德勒的春天,然而,李蜜蜜對自己說一九四二年五月曼德勒沒有春天了。她被帶到了一座大樓上,然後進入一間房子,日本軍官三郎解開了她眼睛上的黑布。她大約是被嚇壞了,再加上一路上眼睛被蒙蔽時的黑暗,她隨即就昏過去了。她的昏迷過程只是幾個小時,她終於醒來了,她睜開雙眼見到的第一個人顯然是三郎。三郎之所以把她帶到他的房間里是因為記憶,一種愛情的記憶。那天晚上他帶著士兵在大街上搜尋妙齡少女時,他看見了她,即使是在曼德勒的夜色之中,他也仍然能夠感受到這個走在曼德勒大街上的女孩讓他想起了日本的一個戀人,這是他想把她帶走的原因之一,雖然他肩負著為日本軍官尋找慰安婦的職責,然而,見到那個女孩時,他彷彿看見了愛情的場景,對他來說,李蜜蜜確實太像他的戀人松子了。然而他已經有四年沒有見到松子小姐了。他之所以把李蜜蜜帶到自己的住宅來,完全是為了愛情的回憶。在與松子分離的四年時間裡,除了為他的帝國服務之外,他只有在黑夜中去想念松子。他見到松子小姐的時候,松子好像才有15歲,就是李蜜蜜現在這樣的年齡,松子小姐以清純的姿態使他進入了初戀生活之中。然而,初戀生活是短暫的,他即刻服起了兵役。經過一系列的訓練,他逐漸擁有了為他的帝國去獻身的勇氣,經過千山萬水的跋涉,戰爭開始了,他才24歲就已經是一個年輕軍官。從本質上講,他並不喜歡戰爭,然而為了他帝國的偉大理想,他願意做一個軍人。現在在異域,在曼德勒的五月,他看見了一個少女,這個少女同樣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而且散發著他愛情記憶中的戀人松子那種清純的氣息,這種氣息讓他感到似乎又重新進入了與松子小姐的約會之中去,所以他剋制不住自己終於把李蜜蜜帶到了自己身邊,而且他已經決定,他要把李蜜蜜留在自己身邊,不讓她去做慰安婦。李蜜蜜暈倒時似乎給了他一個機會,用來守候在她身邊。李蜜蜜閉上雙眼,她那白皙細膩的皮膚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也同樣能散發出一種青春的氣息,她的嘴唇就像日本盛開的櫻花一樣紅艷,而她身穿的那一套來自中國陽溫墩款式的絲綢裙裝又給她帶來了一種神秘的味道。「我在哪裡?」她醒來后的第一句說的是漢語,母親李俏梅通常跟她說帶著中國陽溫墩口音的漢語,而且她從出生以後會說的第一種語言也是漢語,後來她逐漸開始學會說緬語,而且她還可以用英語對話了。三郎很快就聽明白了她說的是漢語。在三郎隨同帝國的軍隊準備侵略時,他經過了強化的訓練,已經學會了說中國話,而且在進入緬甸之前他還迅速地學會了說緬語。他有一種信仰,他身後的帝國將伴隨他的生命,為了他熱愛的帝國他必須學會途經國家的神秘語言,因為只有語言的暢通才能完成戰爭賦予他的全部職責:侵略的幸福。他隨即用漢語問道:「你是中國人嗎?」這是他學會說中國話之後第一次與別人交流,而且是在異域的城邦交流。她感覺到這個說中國話的日本人眼裡流露出了一種親切或溫柔。「你別害怕,你在我這裡很安全,我會保護你……」他說道,他的聲音似乎可以不再讓她的身體發抖了。她環視著四周,這是一間並不明亮的房子,即使外面陽光燦爛,在這間房子里也看不見任何一縷陽光,而且窗帘蓋住了窗戶,他解釋道:「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在我這裡,只有你和我知道這一切……」「你留下我是為了什麼?」她覺得她可以說話了,她感覺到這個日本軍官並不可怕。「哦,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現在你休息一會兒吧!」三郎迴避著她的目光,推開門出去了。她感覺到門好像被鎖上了,是的,門好像被鎖上了,終於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終於噓了一口氣,因為現在她可以逃跑了。她從床上爬起來,她掀開窗帘一角,往外看去,外面有多麼燦爛的陽光啊,典型的曼德勒的明媚天氣,然而在這間幾個平方米的房間里卻絲毫也感受不到外面的陽光。李蜜蜜往窗戶外面又看了看,這是一座院子,也許是過去曼德勒市政府的院子,院子里卻站滿了日本兵,他們端著帶有刺刀的槍—對於李蜜蜜來說,這是她頭一次看見槍,而且從窗口往外跑只會摔壞身體,因為這好像是一座四層樓的房子,而且不摔壞身體也無法從日本士兵的刺刀下面逃出去。李蜜蜜推了推門,門被鎖死了,所有這一切都是事實,她無法越雷池一步,她被封死在了這裡。她再一次開始恐懼地發抖起來,然後只好徒勞地坐在牆角,因為在這房間里除了一張單人床之外,連一隻凳子也沒有,她寧願坐在牆角,而不願意坐在床上去。因為她知道這是那個日本軍官睡覺的床,也就是一個男人睡覺的床。她徒勞地守候著,希望日本軍官回來以後能讓她出去。暮色很快來臨了,她除了恐懼之外還感覺到了飢餓,窗外院子里的日本人嘰里呱啦地說著日本話,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她感覺到世界是那麼不可思議,日本人為什麼佔領曼德勒?她打著顫的身體雀躍了一下,三郎回來了。他推開門,他端著一隻盤子,裡面盛滿了食物,還有一瓶日本清酒。他把盤子放在地上,然後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你餓了吧?」李蜜蜜對他會說中國話感到很費解,他伸出手去把她拉了起來。她的身體變麻木了,彷彿已經被繩索捆綁了一天。他和她席地而坐,開始在暮色之中用餐,她喝了一小杯葡萄酒,他對她會喝葡萄酒感到很詫異也很高興,她之所以會喝紅葡萄酒,是英國人教會她的。在她做舞妓的任何一個晚上,無論是哪一個英國舞伴邀請她跳舞,他們都會請她喝葡萄酒。肚子戰勝了飢餓之後,她感到請求他讓她脫身的時刻已到,他聽到她的懇求之聲以後注視了她很久,他先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後來仍然是注視著她的眼睛,然後才說話:「我不會讓你走的,你根本就不可能再從這裡走出去。」「為什麼?!」她的聲調有些發瘋,他解開了腰上的寬牛皮帶,上面系著手槍、子彈,他低聲說:「我把你留在我身邊,是為了保護你,我之所以把你留在我身邊,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我留在日本的戀人松子……」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