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越冥……」葉謙滿含滄桑與無奈的聲音傳來。

這一刻,越冥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寂靜,他像是陷在一片無際的黑暗裡,前方看不見未來與光亮,回首過去的日程,那曾經歡笑度過的年少時光也瞬間化為烏有。

他聽見了一個足以摧毀他一切希望的答案:「安冷耀說的都是真的,的確是越軒殺死了安天闊。」

「當」一聲脆響,越冥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只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瀰漫在胸膛。他看著安冷耀,一時之間覺得面前這個神情冷漠的少年無比陌生。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越冥喃喃自語。

音千落冰冷的屍體還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的內心有一種悲痛至極的感覺。看著音千落的面容,他忽然想起在不久之前,音千落與他因安冷耀爭執的情景: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是你永遠值得信任的,但唯有你的父母,只有你的父母!你今天為了安冷耀就這樣與我說話,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知道……」

或許那個時候,母親便已想告知他一切真相。其實,在很早以前,她就早已對今天的真相有所暗示。越冥到今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音千落寧願寵信一個狂妄張揚的林楚莫,也不願對安冷耀有一個正眼,怪不得每當他們母子二人提起有關安冷耀的時候,她總會勃然大怒。

越冥回想起自己這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只覺對母親滿是愧疚,有很多次,他都在心底偷偷怨恨過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總與他持不同意見。但現在想來,自己卻一直在辜負她的用意。

如果自己可以早一點明白,他一定不會再像那個夜晚對這世間最為疼愛自己的人冷眼相對。

但,安冷耀呢?

越冥抬眼注視著面前這個與他多年相交的男孩,如果早知道這一切真相,他們還會並肩走過這麼長的路嗎?

「耀,我……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一切,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越冥低聲說,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天,所有的不幸悲傷的事都發生在了一處。

「因為我不想再瞞下去了,這樣太痛苦了。」安冷耀說,「越冥,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我與你心情一樣,或許,我比你更為難受,因為我實在不敢相信,我竟然與一個仇人的兒子作了十年的朋友……這些日子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仇恨和你我的友情間徘徊,你也許不相信,有很多次,我幾乎已經要說服自己放下那些前塵恩怨,為了我們的友誼,我可以不在乎過往……」

他說著,眼圈微紅:「但越冥,我現在只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為愚蠢的人,竟然一次次選擇相信我們的友情!」想起越冥對他下了魔咒,令他每日都要忍受劇痛之事再到如今,這個對自己拔劍相向,心裡不由更是被恨意所充斥。

「你把令牌給了諾塵哥,不願見我,認為我是蓄意殺害音千落,對我下了魔咒……這些,我都不願怨恨於你。我在心裡拚命想著,也許你只是因為牽挂母親,一時情急,但你日後總會想明白一切……但如今……」安冷耀沒有再說下去。

越冥聽得滿心疑惑,在他聽到「魔咒之事」時,更是震驚不已:「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我怎麼會對你下魔咒?」

安冷耀早已不想再去聽越冥解釋什麼,對於這份友情,他實在是覺得倦了。友誼,本是世間最為寶貴的情意,是深處寒夜裡最溫暖的光亮。可一路走來,在恩怨交織中,他漸漸發覺,原本以為可以點燃黑暗的光亮,終有一天會變成灼傷自己的火焰。

「越冥,我什麼都不想聽了。你不是認為我殺了你的母親嗎?你現在盡可以撿起地上的劍,再殺我一次。反正,我魔咒纏身,根本不是你的對手,無力反抗。」安冷耀說。

越冥一時之間心裡煩亂,沒想到今天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看著安冷耀,動了動嘴,卻又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葉謙站在一邊,也滿是疑惑。看來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越冥,魔后一事真相如何還有待查證。」葉謙說著,隨即又看向安冷耀,「小耀,現在有很多事我們都沒有完全弄清,切勿心急。你與越冥相處多年,這份情誼難能可貴,至於那些過往之事,我本是想找一個機會告訴你的,關於你的父親,他確實是因為心懷不軌才被處決,你要明白……」

「夠了!」安冷耀冷聲打斷,他看著面前這位在無數個日子裡一直耐心教導他的長者,「你們殺了我的父親,這已是事實,還要我明白什麼?如今想來,我才是最為可笑的那一個人。你們明明知道一切,卻還對我隱瞞,像一個看戲的人一樣每天見我在這裡與一個殺父仇人的兒子稱兄道弟,心裡一定在為此暗暗發笑吧?」

因為自小無父無母,本就該四處流浪,但因為越冥予他住處,所以他在心裡牢記著這份恩情。即使在魔界受到再多欺凌,他也甘願默默忍受,永遠把自己放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裡,不敢奢求得到什麼,只因與越冥的友情,憑著這份情誼,他願忍受一切。可現在,他回想著過去的那些畫面,竟是覺得無比諷刺。

安冷耀,你終究是太傻了,才被這麼多人玩弄在股掌間。

安冷耀仰頭深深吸入了一口氣,他看著越冥,手裡暗暗發力,剛剛從越冥手中掉落的長劍,緩緩浮到半空。越冥盯著面前懸浮的長劍,不為所動。

安冷耀彷彿已在心中下了什麼決定一般,他閉上雙眼,剎那間右手有藍光閃現,光芒散去后,他重新睜開了眼,手裡已然握著一把寶劍。

「越冥,這些年來,我們交手數次,但從未真正分出過伯仲。今天,讓我們再比試一次,握著劍真正的較量一次。」安冷耀緩緩說。

越冥向來處變不驚,但此時此刻,他望著面前的少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他二人之間走到這個地步,可在這麼多的恩怨糾葛面前,他也無力去改變這一切。

安冷耀看出了越冥的猶豫:「冥,你還在猶豫什麼?你以為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在這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後,我們之間還可能會有迴旋的餘地嗎?你便是殺了我,也不會有人說什麼,我一個叛徒之子,本就死不足惜。」

越冥對視著安冷耀的雙眼,看清了那目光里的決絕。他二人數年來,彼此間早已有了默契,只要對方的一個眼神,另一人便可心領神會。他知道,這一戰免不了了。

越冥伸出手,將面前的長劍重新握在手中。

安冷耀見越冥劍尖指著斜下方,便知那人不想與他先動手,他心下瞭然,身形一動,率先向越冥刺去。

越冥一個閃身,劍從他身邊掠過。安冷耀收回刺勢,一縷藍光從他指尖飛出。越冥心知安冷耀的意思是要拼個你死我活,他抬手的瞬間,一道銀色的光屏出現在他身前,擋下了那道藍光。

安冷耀冷冷一笑,騰空而起,與此同時,他把劍往頭頂一拋,那利劍瞬間化為數十把劍,泛著冰冷的銀光。他雙手作了一個前指的動作,那些劍便飛快地向越冥飛去。

越冥不慌不忙,縱身跳到半空中,他注視著安冷耀,手中的長劍擋在他胸前,幻化成一個白色的漩渦,暫時抵著沖他飛來的劍刃。

「冥,你還在猶豫。」安冷耀見越冥一開始就只是只守不攻,現在更是只是抵制著他的陣法並不破解,便明白越冥的用意。

「耀,我只想弄清一切,我們之間不該如此。」越冥仍想試圖挽回局面。

安冷耀輕蔑一笑:「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你之前刺我那一劍的時候,可有想過現在的這些話?再說了,你的母親不是還躺在地上?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們之間存在的不僅是殺父還有殺母之仇嗎?音千落若是在九泉之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大概會惱你敵我不分吧?不過……讓這個女人生氣急躁的畫面,正是我願意看見的。」

「安冷耀!」越冥憤怒於安冷耀對音千落的不敬之言。他瞬間醒悟了過來,是的,他現在究竟在做什麼?面對一個殺了他母親的人,他怎麼竟會手軟?

越冥飛快地在手間結了一個法印,像安冷耀發去,此刻的他再無一絲隱忍。

安冷耀只感覺一股巨大力量向自己湧來,他本就魔咒在身,抵去了大半修為,再加上剛剛被越冥刺了一劍,更是虛弱,怎麼可能受得了這個法印?他只覺得喉嚨一甜,緊接著一大股腥鹹的液體湧入他的口腔。但他強忍著沒有吐出,努力壓下身體的不適感,依然極力凝聚內力抵禦著對方的攻擊。

然而,越冥的功力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再因他傷病在身,力氣微微一瀉,瞬間便被越冥巨大的能量反噬,從空中跌落在地上,一大口鮮血噴出,再動彈不得。

安冷耀倒在地上,看著那個少年王者手握長劍一步步向他走來,他的嘴邊竟泛起一絲笑容。他想,自己這一生大多在迷茫中度過,錯與殺父仇人之子結成朋友,錯因這份友情而幾次選擇放下為父報仇的志願,但在這最後一刻,他也總算是為父親做了些什麼,雖是失敗了。

他見越冥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每走一步,他的心反而沉靜一分。他始終無法否認,縱是他二人錯識一場,但這十年的點滴相交,也終究在他心裡烙下了永遠的印記,他的心裡終究是念著那人待他的恩情;若是能死在越冥手中,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越冥終於站到他面前,安冷耀看著那柄緩緩舉起的長劍,終於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想所謂世事難測,當是如此。這世間,有那麼多的恩恩怨怨,對對錯錯,當局者,自然無法不被牽連其中,但為什麼本應是旁觀者的他們,也不得不把愛與恨的界限劃分得如此清楚?

他們終究是按照早已註定了的軌跡,走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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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櫻之前塵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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