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是夜,魔界的天空猶如一塊深藍色的透明寶石,澄澈美麗。一輪金色的圓月懸挂在天邊,安靜地散發著純白色的光芒。地面上不時有陣陣微風撫過樹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君諾塵坐在院里,望著那抹明月,月光輕柔地灑在他的臉上,將他俊秀的容顏一覽無疑地暴露在夜空之下。
忽然間,他的身形一動,低下頭,緊接著,一道幽藍的光芒出現在他面前。光芒散去之後,是一個少年站在原地,從那人衣著來看,應該是魔界的守門士兵。
君諾塵看著面前的人,溫和一笑:「你這個樣子,我竟都有些認不出了。」
對面那個人淺淺一笑,隨即用右手輕輕劃過臉龐,一瞬之間那人褪去了原本的衣著與容貌,變成了一個身體修長、英挺的少年。
「墨軒,這些年,辛苦你了。」君諾塵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回來有一段時間了,但一直沒有機會與你見一面。」的確如此,當年一別,如今已過十年。
那個名為墨軒的少年搖搖頭,說:「為大哥辦事我心甘情願,怎會辛苦?」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真誠與對君諾塵的尊敬。他不會忘記在十多年前,是君諾塵救下了他,並願視他為兄弟。
君諾塵看著他,又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下:「魔界的事想必你已知曉,我自不用再多言什麼。你在魔界時日已久,可有人對你另眼相待?」
墨軒笑了笑,說:「我在這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守門士卒,誰會注意到我呢?」
君諾塵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用讚許的眼光看著他。的確,若要長期潛藏在一個地方,身份自然不必引人注目。越身處在無人問津的境地里,反而對偵查此地情況賺取了最大的空間。
墨軒彷彿想到了什麼,道:「我今日聽幾個士兵說魔后忽然離世,而且這件事似與魔聖有關,為此,魔王與魔聖大動干戈……在二人交手之時,魔聖身處險境,卻被一陣金光救走了……」
「你想問什麼?」君諾塵彎了彎唇,透露出些許溫和之意。
「他……被您救走了,是不是?」墨軒問,雖然他這番話裡帶著置疑,可心裡卻已有了幾分把握。
君諾塵不置可否,但憑藉墨軒對他多年的了解,已然明白了問題的答案。
墨軒的神色一時之間有些波動,他皺了皺眉:「不行,安冷耀這步棋走得太險了。他與魔王越冥相交多年,即便眼下二人水火不容,但也沒有萬分把握可以讓他為我們所用。大哥,您要慎重考慮。」
「還考慮什麼?我君諾塵看中的人絕不會有錯。」君諾塵淡聲說,「這次我回來,本就是因他。夏墨軒,你跟在我身邊十多年了,還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么?」
「我……」夏墨軒一時語塞,「並非如此。我只是覺得安冷耀與越冥有朋友之誼,便不宜為我們所用,所謂情誼,是爭鬥中最忌諱的東西。」
君諾塵悠悠一笑,他輕啟唇瓣:「墨軒,你難道不知那些深情厚誼,在某種情況下會轉變成濃烈的仇恨嗎?比起沒有情感,平靜面對一切的人和心懷仇恨的人,你不覺得後者更可以成為有力的武器嗎?對於他,若沒有十足把握,我何需救他?他若沒有利用價值,我下一秒便可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他說到此處的時候,眉毛間依然溫潤如舊,彷彿他天生就是一個性情柔和的少年。但談笑風生之間,所流露的內在冷意,已令人不寒而慄。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恕我剛剛的多心。」夏墨軒點點頭,他是該想到君諾塵是一個做事滴水不漏的人,這樣的人怎會容許給自己留下隱患。
君諾塵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望向天邊的圓月:「多年前,我敗過一次,高估了安天闊也小看了越軒的能力。這一回……」他沒有再說下去,他語氣里的狠決已然讓人明白了一切。他想起多年以前,他本想借著安天闊的手剷除越軒,爭得王位,所以假意與安天闊相交,一點一點把對方拉入陷阱,眼看一切將要成功,卻不想越軒手下的林雲葉一直潛伏在安天闊身邊,在緊要關頭將所有的心血都化為了灰燼。
安天闊不久之後便被處死,他死之後,越軒下令徹查與安天闊叛亂一事相關的線索,君諾塵雖自知一直以來,他偽裝得不錯,再加上有葉謙這樣一個人物在身邊為師,自然無人會懷疑到他。但是他心裡仍有忌憚,安天闊的失敗本就已在他的計劃之外,若一切順利,越軒早被拉下王位,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也不敢大意,於是借著散心的理由在外遊走十年,想等待一個好的時機重歸。
而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夏墨軒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交到君諾塵手中:「這份關於魔界兵力的部署,我多次核實,絕不會有遺漏。」
「我當然信你。」君諾塵輕抿嘴唇,將信封放在自己衣服的口袋裡,「我們的人,你都聯絡好了嗎?」
「嗯。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等您的命令。」夏墨軒回答。
君諾塵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早些作好準備是對的。不過,這盤棋我走得並不急,眼下,我還想再等幾天,到時再動手也不遲。」
「大哥的意思是……」夏墨軒明白了什麼。
「越冥為人聰慧,再加之我有意留下些許暗示,他要不了多久自會明白一切,前來質問於我。那時,好戲才算正式開始。」君諾塵說道,不覺流露出自信的神情。
「那安冷耀……」
「他更不必擔心,現在,我要他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君諾塵說道,又想到了什麼,「我手上的這些籌碼大概可以壓上五日左右,這幾天,我要你在魔界的這個身份徹底消失。」
「是。」夏墨軒恭敬回答。他在魔界不過是一個門衛的身份,這樣的人本就存在於卑微的角落裡,無人注意。即便死去,也無人會在乎。這時,簡單的身份反而是全身而退最好的途徑。
君諾塵不再多言,他的唇畔沾帶著淺淺的笑容,月光將他整個人籠在一層薄紗之中。他看上去依然俊秀溫和,但從這一刻起,他再不是平日里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了……
這是音千落死去的第四日,越冥將她葬在了越軒的墳旁。天空中下著細雨,魔界的天空被包裹在一片黯淡的灰色里,越冥靜靜地站在墳前,空氣中不時有輕風撫過,將雨水映在他的臉頰上。無數雨滴從他白皙的面容上滑落,像是永遠也擦不凈的淚水。
葉謙站在不遠處,他輕輕揮手示意一邊的士兵退下。他望著越冥,心裡輕嘆一聲,造化弄人。
良久,越冥走上前,用右手撫摸著音千落的墓碑,上面只刻了幾個字: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人生有那麼多種的不同境遇,有人天生位居高位,有人從未停止過努力,有人終日醉生夢死……但有朝一日,真正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才會發覺,所謂的金錢名利到頭來皆是一場空。所有的功過不過是在這世間留下的點滴痕迹,而這些也終會隨著歲月的潺潺流逝而黯淡,名利就像寫在水中的字,都是虛無。
可越冥想,即便如此,在活著的人的心中總會留下已故人的痕迹。想他年少為王,這一路上多虧自己母親的悉心栽培,才能走到今天。然而他回憶起這麼多年,他與她竟大多在爭論中度過。因為不願辜負朋友,所以他因此對她冷言冷語,可到頭來,他卻忘記了,他不負天地,卻負了母親。
「媽媽,對不起。」越冥低聲說著,淚水順著臉頰打到身前的碑壁上。十多年來,他對母親的歉意,終是都落在了這簡單的幾個字中。若他能早明白音千落苦苦隱瞞的真相,也許便不會如此。
親情,永遠是一個人心裡最為柔軟的地方。越冥注視著音千落的墳墓,兒時的記憶忽然湧入腦海。他猶記自己兒時的調皮,不服管教。音千落每次因他犯錯想要責備他時,最終卻總被他的幾句頑皮話而打消念頭,轉而帶著無奈的笑看著他。
那時,他總是埋怨母親的嚴厲,卻忘記探尋那層嚴厲下所包含的是什麼。
是愛。
越冥突然膝蓋一沉,跪在了地上。他沖著音千落的墳墓,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他這一生,欠媽媽的實在是太多了,對她的誤解與傷害也太多了。他與她,竟在生死之間從未給彼此留下過什麼。但無需言語,越冥也已知曉一切了。
「媽媽,我今日向您發誓,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越冥鄭重地承諾,隨即又想到什麼,「當然,我也不會辜負於您。魔界是我此生最大的責任,我會走到底,永不言退。」
隨後,他慢慢起身,雙手握成拳,垂在兩側,眼眸閃著從未有過的堅定目光。這一刻,他真的成長了許多。的確,當能為你遮風擋雨的人離去之後,成長,是必須的。
當越冥重新抬起頭時,他已不再是剛剛那個失去母親悲傷不已的少年,而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少年王者。
「葉長老,我拜託你的事有線索了嗎?」越冥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