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安冷耀身形微微一顫,依然沉默。
君諾塵見他如此,也不禁輕嘆:「我知你心中的苦痛,我的確也有責任。若能早些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或許會好過令你在漩渦里越陷越深。」他說著,清朗的聲音里夾雜著自責之感。
「不,我知道你們也是為我好,才選擇隱瞞。」安冷耀忍不住說,「事到如今,我不怨任何人,只怪我自己。是我太傻,竟然相信所謂的友情,為此甘願放下一切。我既有愧於平生心中的信念,也對不起我的父親。」他想,如若不是自己一再信任越冥,相信當初那個說著會永遠相信自己的男孩,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這因果,都是他自己種下的。
君諾塵拍了拍安冷耀的肩膀,開口:「現在還有重來的機會,如果後悔了,便不要再走舊路。你只需記著,我永遠站在你身邊。」
「諾塵哥……」安冷耀喉嚨一哽,他萬萬想不到,今時今日,在他失去一切,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依然有人願意支持著他。
君諾塵溫和地笑了笑,道:「但我也希望你記著,有時候,多給別人一個機會,也許也是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越冥與你多年好友,他眼下誤解你,只因魔後去世,心情難以自制,你也不要怪他。畢竟,你們二人已經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
安冷耀淡然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傷感。他都忘記自己給過越冥多少次機會,從他知曉真相的那一天起,他本就該對那人恨之入骨,可他沒有。後來,音千落晚宴上,他雖入魔傷了音千落,但他並非有意,只是越冥不信他,對他下了魔咒,也不願見自己。那時,他雖對越冥有過怨,但心底仍是不忍狠下心。再接著,音千落被殺,在眾人的流言中,他想,如果那個少年甘願信他,他便真正拋開所有,不再過問前塵。可沒有,越冥不願信他,甚至,對自己起了殺意。如果不是君諾塵搭救,他早就死在那人的劍下。
一路走來,他恍然發覺,在這段友情里,他一直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子上,也一再包容著對方,甚至幾度不去理會殺父之仇。可到頭來,他等來的是身上的魔咒,是一把向他刺來的劍!
「不會再有下次了。」安冷耀忽然注視著君諾塵的眼睛說,「永遠不會再有下次機會。」此時的他,再無一絲多餘的情感,只是臉上多了幾分冷漠。
「小耀,你……」君諾塵欲言又止。
「我給了他那麼多次機會,但他卻一次又一次把我推向懸崖。更何況,我們之間本就有著殺父之仇,我無法再去說服自己原諒他。」安冷耀冷聲說。這一刻,他發覺體內的情感彷彿在一念間流失,曾經那個逆來順受,隱忍不發的少年真的已不復存在,那個自己,早就隨著那天的戰鬥,死在了越冥的劍下。
君諾塵像是無奈地搖搖頭,說:「一直以來都不想讓你知曉過往的一切,因為與其懷著仇恨,倒不如永遠做一個無牽無掛的普通人。可這世間,又確實有太多事是早已註定要面對的。一個人,也終不可能停留在原地,永遠不變。罷了,就去做你覺得該做的事情吧。」
安冷耀突然撐著虛弱的身子下床,對君諾塵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你這是做什麼?」
「諾塵哥,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從今以後,我只願聽你一人的命令,不敢違背。」安冷耀鄭重地說。
君諾塵扶安冷耀躺回到床上,說:「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天闊本就與我交情不淺,你既是他的兒子,我便有義務對你好,不是嗎?」
「不,這世上本就沒什麼應不應該,只有願不願意。」安冷耀說,「諾塵哥,從我們第一次認識,你就幫了我許多。如今,更是冒著風險把我救回。無論因為什麼,我都要感謝你。今生今世,我只甘聽從你一個人的命令。」安冷耀再次承諾道。他沒有理由,不去對一個幾次幫了他,甚至有過救命之恩的人不交付自己的信任。
君諾塵仔細凝視著對方的雙眼,似乎想確認這個少年的真誠究竟有幾分。
半響,君諾塵忽地一笑:「好,小耀,你跟著我,我會幫你完成你所想達成的事,我不會虧待你。」
他想,安冷耀本身也是個聰明人,既然自己能在那天從越冥手下救人,他大概也會明白自己有幾分的實力。安冷耀雖謹慎,但如今看來,這枚棋子該算是暫時拿下了。
君諾塵從床邊站了起來,他輕聲對安冷耀說:「眼下,你的身體最重要。你放心,我會儘快想辦法解去你身上的魔咒。」
安冷耀點點頭,但他心裡卻清楚魔咒的唯一解法便是以施咒者的鮮血為解。他和越冥鬧到這個地步,那人不會予他解藥。不過,他也並不畏懼這份痛苦。他早已把生死都置之度外,還會怕什麼呢?只是,他到底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了君諾塵。他明白君諾塵平日的身份地位,再加之他可以從越冥手下救出自己,更是能力非凡。但這樣,自己豈不是會害得君諾塵與越冥因此而相互對立?
「諾塵哥,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很抱歉。」安冷耀低聲說著,不敢直視面前的人。
君諾塵輕抿嘴唇,溫聲說:「你不必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小耀,我既與天闊是生死之交,怎會虧待他唯一的兒子?我從心裡把你當作親人看待,你若這麼說,便是與我見外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冷耀否認。
「那一切都無需多言。小耀,不必擔心,若無萬分把握,我不會從越冥手下明目張胆地救你。我既這麼做,就不懼他會來質問我。」君諾塵安撫著。
君諾塵見安冷耀仍有些擔憂,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幾天。無論再發生什麼,都交給我來處理。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告訴墨軒或是我。」
「嗯。」安冷耀沒有再多言,只是將滿心的感動壓在心底。
然後君諾塵又叮囑他多多休息,隨後出了房門。
正當他來到屋外之時,見不遠處夏墨軒正與什麼人在交談,眉眼之間帶著些許不耐煩的神色。他向前走了幾步,認出那人是林楚莫。君諾塵在心裡暗暗輕嘆,這幾日事情太多,竟把這個人忘了。他見那人有些激動的神情,大概猜出了這少年此行的目的。也罷,他心裡清楚,林楚莫早晚會這麼做,只是早晚的問題。
想到這裡,他心裡已有了打算,來到這二人面前。
「墨軒。」君諾塵開口叫道。
夏墨軒看見君諾塵,恭敬地叫了聲「大哥」,隨即解釋:「林少主說有事找您,我見您剛剛在房內有事,便攔下他。但他不肯離去,執意要見大哥一面。」
林楚莫撇了夏墨軒一眼,不屑說道:「我倒不知他手下還有你這麼一個人。你是什麼身份?我要見他一面,還要經過你的批准?」他之前與君諾塵來往之時,從未見過這個人。今日剛一見面,這人便攔下他,不肯讓自己見君諾塵。他在魔界狂傲慣了,最受不得有人制約他。
君諾塵笑了笑,溫聲說:「林少主何必惱怒,今日是我的人怠慢了你,不如我叫他向你道歉。」
他說著,喚了一聲夏墨軒的名字。夏墨軒當即會意,他微微低下身子,說了聲「抱歉」。林楚莫冷哼一聲,倒也不願再與他糾纏,因此也不再對此多言什麼。
「你今日來找我,大概有事相商,不如我們到前面的樹林里去說。」君諾塵提議。
「好。」林楚莫說著便往前方走去。君諾塵緊隨其後,與夏墨軒擦肩而過。
此時魔界在陽光的照耀下已很炎熱,只是在踏入樹林之時,四周翠綠茂盛的植被掃去了不少酷熱之感,帶來絲絲涼爽。樹梢上,不時有幾隻鳥飛過,發出悅耳的鳴叫。
兩人來到樹林的正中心,這是樹木最為茂密的地方。陽光隱隱透過濃密的枝葉映射過來,在草地上打下圓圓的光點。
林楚莫在確認四周絕對安全后,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當初承諾我的事究竟什麼時候可以兌現?」
「林少主所指的是什麼?」君諾塵雙手抱在身前,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林楚莫一跺腳,向前走了幾步,怒聲說:「你想過河拆橋?當日念初之死,還是你一手策劃的,你當時不是允諾於我,若我按你的意思行事,你便可助我奪得魔王之位?但如今……」他話語一頓,用因情緒激動而泛紅的雙眼盯著對面的男子。
君諾塵輕聲一笑,說:「林少主放心,我既已答應你,自然不會食言。只是現在,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林楚莫冷聲重複,「現在音千落已死,越冥安冷耀反目,魔界人心未定,還有什麼時機會比現在更好?君諾塵,你少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他一路下來,也幫著君諾塵做了不少事情,現在,也該到那人予他所需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