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室(2)
「沒有,」她回答,「它們是什麼?」「這些是產籽的小花,那些長的柳絮只產花粉來使小花受精。」「真的嗎?是這樣啊。」赫曼尼重複著,觀察得很仔細。「如果這些小紅蕾頭從下垂的雄花蕊那麼得到花粉,就可以產生果實。」「紅色的花蕊,紅色的小火焰。」赫曼尼自語道。她對這些長著紅色蕾頭的花蕊出神地看了半天。「它們真美,是嗎?我覺得它們太美了。」她邊說邊走近伯基,用她那修長白哲的手指指著這些紅色的花蕊。「你以前從沒注意過?」他問。「沒有,從來沒有。」她回答說。「以後你就會注意了。」他說。「是的,我會時常觀察它們。」她重複說,「謝謝你的介紹,讓我認識了它們。它們太漂亮了——紅色的小火焰。」她對此似乎十分入迷,神情近乎狂熱。歐秀拉和伯基都被她遺忘在一旁,這些小小的紅色花蕊對她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下課了,學生們放好書本,離開了教室。赫曼尼仍坐在桌旁,一隻肘支在桌上,手托著下巴。蒼白的長臉向上仰著,不知在想什麼。伯基走到窗前,從明亮的教室里望著灰濛濛的窗外。細雨已悄然落下。歐秀拉把她的東西收拾進壁櫥。最後,赫曼尼站起身來走向她。「你妹妹回來了吧?」她問。「是的。」歐秀拉說。「她喜歡貝爾多弗嗎?」「不喜歡。」歐秀拉說。「是啊,我就懷疑她不能忍受。我呆在這裡就得竭盡全力來忍受這個地區的醜陋。——你願意來看我嗎?你願意和你妹妹到布雷多利呆上幾天嗎?——來吧!」「那太謝謝您了。」歐秀拉說。「那好,我會寫信給你的。」赫曼尼說,「你覺得你妹妹會來嗎?她來我會特別高興的,我覺得她太棒了,她的一些作品相當了不起。我有她的一幅木刻,兩隻水鶺鴒,上過彩漆,可能你也見過。」「沒有。」歐秀拉說。「我認為它棒極了、太妙了,就像天然的閃光。」「她的雕刻很古怪。」歐秀拉說。「妙極了,——充滿了原始激情。」「她總是喜歡一些小東西,什麼小鳥啊、小動物啦,真是奇怪。她還喜歡把望遠鏡倒過來觀察世界——你說她為什麼這樣?」赫曼尼俯視著歐秀拉,用一種超然、審視的目光久久地盯著她,這目光令歐秀拉很激動。「是啊。」赫曼尼終於開口,「很奇怪,對她來說,小東西也許更微妙。」「可小東西也並不一定精巧,對嗎?一隻老鼠不會比一頭獅子更精緻,對嗎?"赫曼尼又一次超然地凝望著她,好像她正在想著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對方的話。「我不知道。」她回答說。「魯伯特,魯伯特。」她唱歌般地叫他過去,他默默地走到她那兒。「小玩藝兒要比大東西精緻嗎?」她問,帶著一種奇特的笑聲,好像是在和他做遊戲。「不知道。」他說。「我討厭精巧的東西。」歐秀拉說。赫曼尼緩緩地打量著她。「是嗎?」她說。「我認為它們總是表現出一種軟弱。」歐秀拉說著抱起雙臂,似乎她的威信受到了威脅。赫曼尼對此沒有注意。忽然她的臉皺了起來,眉頭緊鎖著,似乎她竭力想要表達什麼。「你同意這種看法嗎,魯伯特?」她問,就好像歐秀拉根本不在場。「你認為應該激發小孩子的意識嗎?」伯基臉上閃過一道陰影,他生氣了。他的兩腮下陷著,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人樣兒了。這個女人用她那嚴肅、擾亂人意識的問題折磨他,說到了他的痛處。「他們的意識不會被激發,」他說,「思想會在他們的腦中自然而然地產生。」「那麼你是否認為加速或刺激他們的思想發展,他們會更好嗎?為什麼要讓他們了解有關棒子花的知識?為什麼要把榛子弄成一點點的,把知識分割成一點點的?如果他們整體地了解事物,是不是會更好呢?「如果沒有這些知識,你今天怎麼能了解到小紅花開了后是要授粉的?」他很厲聲地問道,聲音粗魯而帶有敵意。赫曼尼的臉一直出神地仰著。他忿忿地在生悶氣。「我不知道。」她和解地回答說,「我不知道。」「但獲取知識是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他嚷道,「他是你惟一的一棵樹,而且樹上只有一顆果子。」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是嗎?」她用一種無動於衷的口氣最後說了一句。然後又用一種好奇的口吻問,「是什麼果子,魯伯特?」「永恆之果。①」他憤怒地回答,又十分討厭自己的這個比喻。①這裡指「智慧樹」上的果子,象徵知識和理智。「是的。」她顯出很疲憊的表情。又是一陣沉默。然後,赫曼尼又來了精神,用那種漫不經心的、唱歌似的語調說:「且不談我,魯伯特,你真的認為孩子們有了這些知識,就會更富有、更幸福嗎?你真的這樣以為嗎?如果讓他們保持童真和天性,是否會更好一些呢?讓他們像動物一樣,頭腦簡單、野蠻、凶暴,怎麼樣都要比讓他們擁有了自我意識、但失去本能好得多。」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