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室(3)
他們以為她講完了,可她的喉嚨又奇怪地嘟噥了一下,繼續說道,「不管他們成為什麼,不都比長大后成為靈魂、感情上的殘缺要強嗎?如果這樣,他們將無法——」赫曼尼神情恍惚地握緊了拳頭,「無法按本能去做事情,一切都謹小慎微,不能果斷做出決定,永遠一事無成。」他們又以為她講完了。就在伯基要回答的時候,她又恢復了狂熱的神態,「總是不能隨自己的本性而行事,永遠處於自製的約束之下,始終神志清醒,始終不自然,這難道不是件糟糕的事情嗎?這樣還不如去當動物好了。與其這樣喪失一切,還不如成為動物,完全沒有思想、理智的動物。」「難道你認為是知識使我們有了自我意識,而喪失了生命活力嗎?」他氣惱地問道。她慢慢睜大眼睛盯著他。「是的。」她說,頓了一下,用手撩了一下頭髮。這使他心裡更加惱火。「是理智,」她說,「而理智就是死亡。」她又慢慢挑起眼睛看他。「難道理智不是死亡嗎?難道不正是它破壞了我們的本能衝動和所有直覺嗎?難道不是它讓年輕人在還沒有機會生活以前便已經死亡嗎?」「那不是因為他們有太多思想,恰恰是因為太少了。」他粗暴地說。「你敢肯定?」她嚷道,「我認為卻恰好相反,是他們那過分強烈的意識把他們壓死了。」「是被禁錮中的、狹隘的錯誤觀念壓死了!」他大聲反駁。但她並未對此在意,只是繼續狂熱地提出問題。「當我們擁有了知識,豈不是失去了知識以外的一切嗎?」她惋惜地問道。「如果我認識了這朵花,豈不是得到了知識而失去了花?難道我們不是在追求一些很虛幻的東西嗎?難道我們不是為了獲得僵死的知識而喪失了生命?這到底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呢?這一切對我們有什麼意義?沒有任何意義。」「你不過是在玩弄字眼罷了。」他說,「可對你而言,知識就是一切,甚至你關於獸性的理論,都是你頭腦中的東西。你並不想成為動物,你只是想觀察一下自己的動物本能,從中獲得精神刺激,這完全是低級的——比最死板的理性還要墮落。你非常需要激情和直覺,但必須通過你的大腦,用你的意識去需要的。這些都出現在你的頭腦中,就在你腦殼下面,只是你不願意正視罷了;你需要的是用假象和謊言來和你頭腦里的東西吻合。」對於這一攻擊,赫曼尼氣得咬牙切齒。歐秀拉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她看到他們如此相互反目,嚇壞了。「這都是夏洛特小姐①的把戲。」他用一種強硬而玄乎的口氣說,他似乎是在沖著一片空蕩蕩的空間在說話。「你有了一面鏡子,你那固執的意志、不變的理解和你自己封閉的意識世界,一切都在其中。在那面鏡子里,你樣樣都看得到。然而現在你卻得出結論,要退回去像一個野蠻人一樣一無所知,要過一種純粹感情、激情的生活。」①是英國詩人艾爾弗雷德坦尼森(1809-1892)的詩作《夏洛特小姐》的主人公。她隱居在一座小屋裡,編織一張魔網,面前終年掛著一面鏡子,從中可以看到大千世界的一切。他嘲弄似地用了「激情」這個詞。她氣得渾身直打顫,無言以對,那副樣子就像希臘神龕里受了莫大侮辱的女巫。「但你的激情是騙人的,」他繼續粗暴地說,「那根本不是激情,那是你的意志,是你霸道的意志。你想控制事物讓它們服從你的支配,你想把事物放入你的掌心,為什麼呢?因為你沒有一具真正的軀體,一具黑暗、富有肉感的生命之軀。你沒有肉慾,你只有你的意志,以及對權勢和知識的**。」他又恨又蔑視地看著她,然而,與此同時又感覺痛苦,他為自己正在折磨她而羞愧,他真想跪下來乞求她原諒。可是,一股更強烈的憤怒之火在心頭湧起,他又變得對她視而不見,只顧激烈地說下去。「本能的衝動?」他喊道,「你的本能其實也受意識的控制。你想讓一切事物都服從於你,屈服於那善於思考的精神,你想讓這一切都裝入你那可恨的小腦殼中。應該像敲堅果那樣把它敲開。這樣也許才可以把你變成有本能衝動和激情的女人,一個具有真正肉慾的女人。其實你所需要的是淫蕩——從鏡子中觀看你自己,觀看你**裸的動物行為,這樣你才能把它放入你的意識中,使它成為純精神的。」室內充滿了火藥味。他的話說得太過了,似乎已不可原諒。但歐秀拉只是在想著她自己的事。她想用伯基的話來解答自己的問題。她面色蒼白,茫然問道:「但你真的需要肉慾嗎?」她困惑地問。伯基看著她,很認真地解釋起來。「是的。」他說,「我恰恰需要這個,而不是別的。這是一種滿足——你的頭腦里是不可能有那些美妙隱秘的知識。這種**是自發產生的,它是自我的死亡,但又是另一個新生命的開始。」「可這是怎樣的呢?知識不存在於腦中?」她問。她感到他的話難以理解。「在血液中。」他回答說,「當理智和已知的世界湮沒在黑暗中,你就會發現自己棲身在一個隱秘的**當中,變成一個魔鬼——」「可為什麼我要變成魔鬼呢?」她問。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