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番外3

353|————番外3

夜深人靜,雪花簌簌飄落到屋頂上。

風聲倒是不大,更夫打了個哈欠,趿拉著鞋走到門口,探頭向外張望。

積雪只有薄薄一層,更夫放心地搓著手回去,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可以不用在縣城裡巡街打更,只要在這棟小院子里敲一敲更鼓就好。反正竹山縣的縣城小得可憐,總共只有一條街,才住了幾百戶人家。

今年薛知縣讓他們守夜時留意風雪的陣仗,一旦有雪災的趨向,就要立刻敲鑼通知縣衙。

這不是什麼難事,而且守夜的時候還有一小罐酒可以暖身。

酒是劣質的,在北地之外,這種酒都賣不上價,它是由薯釀造的,沒有黍跟麥釀的酒綿柔順口,但這種酒很沖、上頭,這時節喝著正好。特別是便宜,薯這東西一種一大片,能吃能釀,而其他糧食酒對於貧苦百姓來說,過於奢侈了。

戰亂缺糧的時候,官府連酒都不許釀,民間能大口飲酒大塊吃肉的只有綠林好漢,或者說賊寇匪盜。

更夫的屋子裡只有酒,沒有肉,但有一小碟鹵得恰到好處的豆乾。

他哼著荒腔走板的曲子,走到火爐邊,準備拿起上面溫著的酒罐。

「咔磕咔磕……」

酒罐跟蓋子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像被煮沸了一般。

幾乎在同時,腳下踩著的地面也在顫抖,房樑上懸挂的籃子開始晃悠。

去年就遇到過一次地震,更夫大驚失色,慌忙衝出院子。

他想想感到不對,又連忙摸回屋子找鑼鼓,驚恐地拚命敲打起來。

「都醒醒,地龍翻身了。」

恰如黑夜裡的一道悶雷,寂靜無聲的房舍里陸續亮起一盞盞燈火,更多的人來不及點燈,披著被子抱著孩子慌亂地往院子跟大街上跑。

跑了一半,沒感覺到天旋地轉跟劇烈震動顛簸,頓時滿腹狐疑。

「怎麼回事?」

「等等,地底下好像……」

眾人目光齊齊下落,勉強感受著腳底板傳來的微微顫震。

說實話,這種程度就像有人隔著一層厚土敲鎚子。

悶悶的,根本聽不到聲音,連這種酥麻的感覺都像是幻覺。

眾人面面相覷,更夫漲紅了臉,嘶聲道:「是地龍翻身,方才屋裡的物件都在晃。」

有膽大的人,回自家房子瞅了一眼,可不是,懸在廚房的臘腸跟辣椒都在小幅度搖擺。

「令君,你看這……」

李師爺裹著棉被,臃腫而艱難地挪動著。

薛庭一手扶住縣衙後院里最粗的一株松樹,細微的震顫從掌底綿綿不絕傳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地底的暗河改道?或者是不遠處的岐懋山某段陡崖崩塌?

薛庭徹底糊塗了,親自帶了人準備出門查明情況。

「令君,天太黑,路又不好走。」李師爺苦勸。

衙門裡駐守的人也不多,統統打著哈欠強撐眼皮在旁邊待命。

如果要把整個竹山縣排查一遍,只這點人可不夠,就在薛庭踟躕間,那股震顫的怪異觸感已經逐漸變得微弱。

又等了一會,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往家裡走,不是他們不怕,而是外面太冷了。

他們也沒敢立刻入睡,而是坐在靠近窗門的地方,有的收拾東西,生怕屋子坍塌把糧食埋進去了。

——震顫愈發輕微,甚至需要趴著耳朵緊貼地面才能感覺到動靜。

「這不像地龍翻身,倒像地龍打鼾。」

藥鋪里,葛大娘把打瞌睡的唐小糖抱在懷裡,拍板道,「別熬著了,都睡吧,我看不會出事。」

葛大叔還有些疑慮,愁眉苦臉地說:「墨大夫跟孟先生今日早些時候進山去了,也不知道雞毛山那邊是什麼情形,會不會山裡出了事,把震動傳到這邊?」

「呸呸,別說喪氣話。」

葛大娘連忙看了正屋一眼,壓著嗓子埋怨道,「你低聲點,秦老先生年紀大了,你是想讓他老人家擔心得睡不著覺,連夜去山裡找人嗎?」

葛大叔立刻不敢說話了。

秦逯不僅醒著,還把這番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確實有點頭痛,卻不是因為擔心。

「老夫叮囑適之他們的話,是作了耳旁風?」

秦老先生有點生氣,岐懋山去年雲相化龍,鬧出了好大動靜,秦老先生硬著頭皮囑咐墨鯉孟戚千萬注意,別一個沒留神又上天了,嚇到竹山縣的百姓。

所以這兩條龍脈入地了?

秦老先生頭痛,秦老先生髮愁,等天亮了該怎麼跟薛令君解釋呢?

算了,先睡吧,大不了裝傻。

畢竟神醫也不可能知道地龍為什麼醒了不翻身。

秦逯這一釋然,沉沉睡去。

甚至震顫再次出現時,他連眼皮都沒掀。

那邊葛大娘等一眾百姓再次篤定這就是地龍打鼾,瞧這忽大忽小起起伏伏的架勢,瞧這快慢均勻有跡可循的頻率,再說不是地龍打鼾,總不能是有人挖地三尺想鑿山吧!

鑿山也沒有這樣的,九次輕一次重,這磨豆子呢?

有人愣是被這麼震著晃著,晃睡過去。

還有人興緻勃勃地穿了棉襖帶上皮帽,提著燈籠出門想要看個究竟。

摸黑不敢進山,就找哪裡震動幅度最大,結果一群人把縣城轉悠了一圈,愣是沒發現這個點。身上卻被寒風吹得冰涼,只好搓著手,悻悻地回家烤火睡覺。

四更時分,這種古怪的震顫消失了。

翌日,整座城的人幾乎都睡到日上三竿,包括薛庭。

他驚醒時看著窗外風停雪止,完全大亮的天光,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連外袍棉衣都沒脫,就這麼歪在榻上昏睡到現在,差點以為自己中了迷藥。

一番手忙腳亂的檢查,薛庭發現自己神清氣爽,連腰背都沒有睡姿不妥出問題。

薛庭還是醒得最早的,他連喊帶叫,才把裹著被子的李師爺跟一群衙役喚醒,大伙兒都有些渾渾噩噩,似乎鬧不清自己為什麼不在床上而是窩在這裡打瞌睡。

終於回憶起昨夜發現的事,秦捕快懷疑自己在做夢。

畢竟房子沒塌,東西沒碎,人也沒出事,好端端地面怎麼會晃動呢?

「這會不會是……地龍翻身的前兆?」

李師爺想得特別多,他看過不少地方志,有人在地動之前看到山裡冒金光,也有人在地動前聽見井裡有咕嘟咕嘟翻騰的聲音,甚至車馬走動的聲響。

要說怪事,古往今來真的不少,每一件都沒有合理的解釋。

薛庭沉吟一陣,覺得李師爺說得有道理,他要去田間地頭看看情況,如果是地龍翻身,正在冬眠的蛇蛙都會出洞,鼠患可能成災。

「等等,讓人去藥鋪報個信。」

***

蛇沒出洞,鼠沒亂竄。

——本來也不是地動,是地脈靈氣交he。

家家戶戶棚子里的雞睡得比人還死,難得岐懋山大方了一次,有好處這方圓百里的生靈誰不接著?

縣衙去藥鋪的人直接撲了個空,秦逯已經進山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

——雖然進山也找不著龍脈,但是能住在山神廟,讓龍脈來找自己。

薛庭挑不出毛病,秦逯之前隱居在山中經常採藥,可說對岐懋山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如今憂心生山中生變,願意親自去看最好不過。令薛庭在意的是,他沒見著墨鯉孟戚的影子。

「墨大夫他們昨兒就進山了……」

前腳進山後腳出事,想不懷疑都難。

可這陣仗,不像人能折騰出來的事啊!薛庭陷入了深深的迷惑,總覺得真相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隔著的不是一道牆而是一層紙屏風,可就是怎麼都看不清對面的東西。

罪魁禍首正酣然入夢。

還是那座有靈泉潭的洞窟,日光透過穹頂的縫隙漏入,像一道道金線落在水面。

自昨夜起,潭水就像煮開了的鍋,翻騰著冒水泡。

隨後水面起了一陣白色的濃霧,這霧越擴散越廣,直至將整個洞窟籠罩在內,最後透過石洞縫隙扶搖直上,接天蔽月,生生驅散了烏雲再取而代之,使得雪勢轉小,後半夜已經完全沒有風雪了。

霧氣化龍,沒入地脈。

盤纏著,金跟黑的色澤不明,鱗甲交互,毫無間隙。

這一切都被黑夜掩住,山中更罕有人跡,無人窺得全貌。

山石堅固,地脈的異常在岐懋山反而不明顯,越是平坦的地方尤其是河流旁,這種跡象就越明顯,原本封凍的地方全部是碎冰,河水攪合這些冰塊,有規律的衝撞碰擦。

時而劇烈,時而緩和。

最終堅冰融化、粉碎,河水沖刷后泛起了一層層的白沫。

地脈靈氣緩緩退去,天亮后這些白沫碎冰被重新凍在了河中,形成奇特的景象。

日升月落,此刻是正午。

天地靈氣交匯之下,洞窟里的霧氣終於完全散去,水潭裡先是出現了一條魚的虛影,隨即潭水上方由日光「編織」的金色羅網裡也有了一個軟乎乎的圓團。

一呼一吸,潮漲潮落。

「砰。」

虛影化實,沙鼠落水。

落湯鼠睜開眼,扒拉起了短短的爪子。

——怎麼一直在往下沉?

瞬間沙鼠消失,變成了能夠自救的孟戚。

他伸手就在水裡撈住了一條魚。

鱗片冰冷的觸感尚未消失,就對上了墨鯉的眼睛。

雪白的肌理,四肢跟腰腹間還殘存著一小片黑鱗,顯出別樣的妖異。

「阿鯉,來曬太陽。」

「……」

四臂交纏,親密無間。

除了沒穿衣服泡在冰冷的水潭,陽光只有十幾條線外,說曬太陽也沒什麼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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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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