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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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靈泉潭不是泡澡的好地方。

水特別冷,而且游幾步就能趴到岸邊的石塊。

即使這片潭水是上窄下闊的,還格外深,大小堪比一間屋子,但就水面而言,也就是個大號浴桶的寬度。

歡愉過後,孟戚索性在岸邊找了一塊大小合適的石頭,愜意地變作沙鼠曬著那一道道自洞窟石穹頂端漏下的陽光。

雪白毛髮被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如果隔著水面窺看,彷彿誰給沙鼠撒了一層糖霜,那圓鼓鼓的肚皮輕微起伏,也不知是沙鼠愜意地打著呼嚕,還是水波扭曲帶來的效果。

——這就是化為一條黑鱗大魚,迷濛混沌地蘇醒,下意識地擺動尾鰭追尋光線浮近水面看到的景象。

隨著太陽的偏轉,灑落的漂亮金線也逐步移向西面。

然後沙鼠失去了糖霜。

睡夢中的沙鼠也似有所覺,本能地翻了個身,試圖追逐溫暖的陽光。

墨鯉眼睜睜地看著沙鼠滾著滾著,離自己越來越近……

「啪。」

沙鼠懸空摔下水潭。

它猛地驚醒,發現身下不是硬邦邦的石頭,而是一片片光潔滑溜的鱗片,周圍水波蕩漾,打濕了晒乾的毛。

奇怪地是,它也沒從黑鱗魚的背下哧溜滑進水裡。

沙鼠試著動了動,發現可能是自己的毛卡進鱗片的縫隙里了——普通的魚沒有這樣靈活的鱗片,鱗片也不會那麼厚實聽話,像讓鱗片像魚鰓那樣張開是不可能的,但岐懋山龍脈的魚鱗是一層層的,比起魚鱗更像某種緊密靈活的獸甲,每一片都圓潤光澤,現在這一層層的鱗片成了極好的緩衝帶,穩穩地把沙鼠固定在了背上。

水波輕盪,魚游向水潭西邊,追逐那一抹殘餘的夕照。

這方水潭,是墨鯉最熟悉的地方。

就算閉著眼睛,睡到朦朦朧朧,都能準確地捕捉到日升月落的規律。

——沙鼠不就是喜歡曬太陽么,讓它曬嘍,又不是什麼難事。

除了日光,還有月輝,只要不颳風下雪,都能曬到。

沙鼠用爪子拍拍魚脊,發現後者游到日光下面就靜止不動了,偏橘的夕照將水面添上一層焰火般的瑰麗色澤,同樣也籠罩著沙鼠跟魚。

水潭深幽如墨,魚鱗黝黑似鑒,孟戚似乎同時在眼前看到了一片特殊的奇妙晚霞。

比起天邊的赤雲,這片深深淺淺的紅更接近眼前,比起即將吞噬夕照的天幕,眼前平靜無波的潭水更深幽冰冷,此刻在魚背上,就有無限接近蒼穹的錯覺。

這感覺並不陌生,每當龍脈意識遊離,幻游於天際,就是這種似真似幻的景象。

孟戚不由得更挨近了墨鯉一些,再次閉上眼睛。

在夕照餘暉之下,積雲飛速流散變化,隱隱出現龍形。

岐懋山附近的百姓抬頭眺望,還沒來得及辨清,黑夜如潮水一般迅速將太陽推出邊際,不管烏雲長得像龍還是像虎,是龍爭虎鬥還是二龍戲珠,統統看不見了。

日落之後,竹山縣依舊十分熱鬧。

大伙兒忙著燒香拜神呢,不是求福祈平安,而是在探究地龍打鼾給他們聽見是什麼意思。

餓了?累了?缺媳婦了?

最後一條不是瞎想,是陋習。

岐懋山這裡雖然沒有給山神河伯娶新婦的風氣,但是平州其他缺水缺糧的地方是有的。

百姓對神仙沒什麼太深的想法,只會以自己的生活揣度,岐懋山的百姓覺得各路神仙會互相串門推牌九,其他百姓會覺得神仙缺人暖被窩兼喜新厭舊每年都要娶新婦。

竹山縣在薛庭多年治理下,沒有一家獨大的神靈膜拜,既然各說各有理,娶新婦也大可不必。

山神還會看上凡人老百姓家裡的女兒嗎?是隔壁城隍家不生女兒,還是天庭的仙女不好看?話本里說仙凡有別,玉帝的女兒嫁牛郎都被拆了,怎麼仙女不許思凡,山神河伯倒可以娶凡女了?

於是潛移默化之下,竹山縣百姓若是聽到有神婆有方士跑來蠱惑行騙,說風調雨順需得給挑選村女給山神河伯做新婦,怕是立刻火冒三丈,抓起鋤頭掄起獵叉將人打個半死,再逼問對方是何居心。

是不是其他地方的山神跟我們雞毛山有仇,跟我們竹山縣的土地城隍都有仇?派你們來胡說八道?竟然想要我們雞毛山的山神河伯犯天條?

犯天條啊,多大的事!重的話連神仙都做不了,輕也得關起來幾百年吧!

雖然薛庭教化地方的方式有些特異,但……目的到了就行。

那麼深信仙凡不可通婚的竹山縣百姓,懷疑地龍打鼾是缺媳婦了,還怎麼做呢?

當然是去每座廟裡燒香啊,跟不同的神仙菩薩磕叨磕叨,有認識的能配得上我們這邊龍的媳婦嗎?

東海龍王的外孫女可以,天庭的仙子也給拉拉紅線?有沒有啊?不用挑最好的,長得太好家世太高的可能瞧不上我們雞毛山竹山縣的龍,找個實在想過日子的。找不到願意嫁過來的仙女,給找個能玩耍能推牌九能一起打呼嚕的小郎也行啊,想想地龍不就是睡久了,孤單又心裡發慌,這才鬧騰的嗎?

這年節到了,本來也該燒香上供。

農閑的冬日,本來也是各家給小郎小娘子相看結親的時候,不就多這一樁嗎,忙啥不是忙,順帶了。

香火旺盛,煙霧繚繞持續了好些天。

第三日傍晚,墨鯉跟孟戚回來了。

那一句句,一聲聲,求各路神仙給本地龍脈做媒的話語鑽入耳朵。

百姓不止在神像前祝禱,私下還要議論,這個說黎山老母認識的仙女多,那個說送子娘娘相看的龍女更靠譜,兩下辯駁,旁邊有人提到了月老廟,卻被自家婆娘怒斥一番,說月老乾啥啥不行只會亂牽線,要是月老靠譜她怎麼可能苦命了半輩子云雲。

墨鯉:「……」

孟戚:「……」

彷彿錯過了什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給龍脈結親?

——不用相啊,我自個找到了啊!

墨鯉連忙拉住一人詢問。

恰巧是賣餛飩的牛大叔,他哈哈笑道:「龍脈是大家瞎說的,咱們這小地方哪來的龍脈,但村裡的教書先生說山皆有脈水都有龍,就這麼著唄。其實大伙兒是想給地龍結親,讓它夜裡呼嚕聲小點。」

地龍?呼嚕聲?

墨鯉一頭霧水。

隨後聽到「那夜縣城忽然地動,但也不是大動,就是晃唄,晃得全城只有搖籃悠車裡的娃娃睡得心滿意足」,墨鯉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等牛大叔說完「大家一琢磨,地龍半夜打鼾給俺們聽,不讓俺們睡覺,可能是缺媳婦」的時候,墨鯉木然地轉過頭看孟戚,後者同樣眼神放空。

其實作為醫者,墨鯉覺得敦倫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他跟孟戚情投意合礙不著誰,又不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事不是人人能做,家家戶戶都有嗎?為什麼會感到臉皮薄?

現在墨鯉知道了。

是他把問題想得過於簡單!

「這是怎麼回事?」墨鯉咬牙問。

他不是怪罪孟戚,只是作為龍脈,這種事孟戚為什麼不提醒他。

孟戚很無辜,他又沒跟別的龍脈做過這種事,他也不知道啊,再說他們不是第一回,以前也沒有過這種異象……等等,好像在「自己地盤」上是第一回來著?

「可能……問題出在石窟靈泉潭這個位置上,畢竟那是你……我是說,岐懋山龍脈真正成形的地方,特別容易引動地脈靈氣。」孟戚認真思索,他承認這次的感受不同以往,特別暢快淋漓。

帶著一點遺憾,孟戚勸道:「以後換個地方,想必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墨鯉瞪著他,不說話。

一次就鬧結親,兩次怕不是竹山縣百姓以為地龍要跟新婦鬧合離?

「……我要怎麼去見老師?」

墨鯉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神情糾結。

百姓不知道真相,秦逯不一樣啊,秦老先生應該被晃醒的那一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一刻墨鯉懷疑自己被沙鼠傳染了習性,因為他真的想挖個洞鑽進去。

「呃,說是靈氣變動導致的異相,你根本不記得?」孟戚小心翼翼地出主意。

他看著墨鯉忽喜忽怒,糾結惱怒的神情,竟有些不捨得挪開視線。

墨鯉很少露出這樣明顯的變化,看君子失態,是多有趣的事啊!

然而再踟躕也要回家,等一步步走回藥鋪,才知道秦逯連夜進山找他們了。

「找,找我們?」墨鯉震驚。

「是啊,這地晃個不停,秦老先生怕你們出事,可不得進山……」

葛大娘話還沒說完,墨鯉已經衝出了門,內心交織著愧疚,他還在擔心沒法見老師拖時間,老師卻以為他出事在山裡找他們,這都第三天了!墨鯉怎麼可能不急!

孟戚沒拉住,沒勸住,只能跟上去。

然後——

岐懋山,山神廟。

火爐煮著茶,門被猛地推開,差點把火吹滅。

發現老師好端端地在這裡等著自己的墨鯉:「……」

好像又誤會了什麼。

***

墨鯉垂著頭,坐在秦逯面前。

氣氛特別尷尬,尤其在山神廟的野貓踩過屋檐,又被積雪滑了一下,引起頭頂的瓦片輕響之後。

看著這對師徒誰都不說話的樣子,孟戚只能硬著頭皮打破僵局。

「……後日可能會繼續落雪,山裡太冷了,我跟阿鯉去找些木柴來。」

由於秦逯這一年都住在竹山縣,沒有繼續在山裡隱居,此刻廟裡的柴火跟米糧都不夠。

雪跟寒風從更北的邊境過來,就算籠罩在岐懋山上方的烏雲被地脈靈氣衝散,只要靈氣沒有持續發揮作用,晴好的天氣僅能維持一日,很快竹山縣又會被凜冽寒風跟飛雪包圍。

這裡面的關竅,墨鯉孟戚心知肚明,可是——

不能解釋。

一解釋就會更尷尬,只能假裝兩條龍脈在一起就實力大增忽然能預知風雪天氣。

秦逯:「……」

徒弟一副「不要問」的表情,他還能怎麼辦?

要不談今年冬天的雪,要不裝傻。

罷了,不聾不痴,不做家翁。

可別人家最多就是小兩口拌嘴鬧到岳家,或者把雞毛蒜皮的瑣事折騰得連街坊鄰居都知道,事情到了他這裡,就成了驚動全城百姓、連知縣都可能要來打探情況最終他只能躲進山裡。

這也太難了。

「不用,今天我們就下山吧,回去對薛令君說,山裡沒什麼異樣,不曉得是什麼緣故。」秦逯艱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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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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