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裴翎番外
三天之後
兩個新面孔的侍女,都是十五六歲花朵兒一樣的年紀,一個嬌美俏麗,身材玲瓏有致,一個清雅動人,尤其纖纖細腰,不盈一握。
「是內府專門送來的兩個侍女,名冊上指明了是替代綠荷的。」見秦諾目光落在兩個侍女身上,東泊板著臉解釋道,「放在書房裡,日後王爺讀書,也有個紅袖添香的。」
秦諾嘴角抽搐,「什麼紅袖添香,一個綠荷已經夠麻煩了,如今變成兩個。」
「那王爺準備如何處理此二人?」東泊問道。作為宮裡沉浮多年的老人,東泊自然明白這兩個侍女是什麼性質的。
「都是可憐的孩子,給她們安排份簡單的活兒就好,書房裡就不必了。」秦諾揉著額頭,「一切你來照看就好。」
自己才十三歲,竟然稱呼年齡更大的侍女為孩子。東泊嚴肅的臉孔有些崩解,趕緊收斂,繼續道:「既然如此,就由奴婢處理了。」
秦諾點點頭,看著東泊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他忍不住想笑。
東泊是從秦諾少年時候就調派過來的宮人,一直打理書房,因為容貌普通,沉默寡言,在東殿幾十個宮女中並不顯眼,半年前秦諾穿越過來,才將她從眾人中提拔起來。會選擇重用她,不僅是因為發現她識文斷字,頗具才幹,更多的應該就是因為這股不服輸的精神氣兒吧。對主人再尊敬,也不會一味的盲從。
秦諾很快就適應了這無所事事的日子。
第三天,到了去衙門應卯的時候,畢竟頭頂上還有神策營禁軍督查的職務呢。
神策營的總理衙門位於城西,在京城禁軍五衛中,神策營統領西、北兩處城門的防務,責任重大,是大周拱衛京城精銳兵馬之一。
來到衙門之前,李丸將文書送上,立刻有一個猿臂蜂腰的年輕男子帶著護衛迎了出來,二十七八歲年紀,一身銀白輕甲,襯得面目剛毅,神態沉穩。
「神策營副統領趙平一參見淳郡王殿下。」來人拱手為禮,含笑招呼道。
「趙統領客氣了,你我將來是同僚,軍營之內,不必如此稱呼。」秦諾點點頭,起身要下車。
趙平一立刻上前,親自將秦諾扶下了馬車。對於皇子,神策營至少維持著表面上的禮節。
既然被委任了神策營的差事,秦諾事先做過功課,知道這趙平一是神策營三位副統領之一,不到三十歲就能擔任從四品的武將,在大周朝廷里,也絕對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為了。
自己這個禁軍督察也是從四品,與他平級,所以秦諾一舉一動完全沒有擺宗室郡王的架子,與趙平一併肩進了衙門。
他的舉動讓趙平一略微鬆了一口氣,宗室不好應付,今次新帝將兩個皇子郡王塞到他們大營里,著實讓他們頭疼了一陣子。
「不知道賈將軍可在?」一邊走著,秦諾問道。賈辟是神策營總統領,正三品的奮威將軍。
「賈將軍如今正在衙門內,正在陪同……」趙平一話未說完,秦諾就聽見正廳里傳來嘹亮的說話聲。
「賈將軍,你可不能拿那些三流貨色來搪塞孤王啊,咱們什麼交情。」
果不其然,進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七哥熟悉的身影,秦勛正貼在賈辟身邊,一臉自來熟地纏磨著什麼。
賈辟頭疼地蹙起眉頭,見秦諾進來,順勢起身迎了出來。
「淳郡王殿下也來了。」
果然練武之人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這位神策營大統領明明已經四十五歲,看著卻只三十七八模樣,容長臉,卧蠶眉,眼神內斂,氣度非凡。
「賈將軍。」秦諾簡單回禮。
兩人平禮相見之後,秦諾又轉頭看向秦勛,笑道:「弟弟以為自己來的夠早了,沒想到七哥你來的比我還早呢。」
秦勛抖了抖臉上的肥肉,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九弟。我正跟賈將軍說道關鍵處呢,正好你過來了,咱們兄弟一起跟賈將軍嘮嗑嘮嗑。」
離開了那個宮廷,果然每個人都不一樣了。秦勛眼前在宮裡說話可沒有這麼大聲過呢。秦諾暗暗感慨著,笑道:「不知道七哥跟賈將軍商談了什麼大事?」
「當然是咱們哥倆兒的待遇問題了!」秦勛挑了挑眉梢,然後轉頭看向賈辟,「賈將軍啊,正好我們兄弟兩個都來了。擇日不如撞日,這護衛隊今天就讓我們哥倆兒挑了吧。」
賈辟點頭道:「就依王爺的意思吧。」
秦勛臉上閃過一道亮光:「那你可別那三流貨色搪塞我們兄弟啊。」
賈辟無奈地搖了搖頭:「瞧舒王爺說的,皇上將兩位王爺安排在我們神策營,是信賴,是榮耀,若是我拿三流貨色搪塞,豈不是辜負了皇上的信賴,往輕里說,咱們的交情還顧不顧了。」
聽他們掰扯了半天,秦諾才終於明白,秦勛纏磨的對象原來是武衛啊。
難怪他之前就納悶,兩人的待遇都是按照品級來的,而且郡王俸祿豐厚,也不必靠那點兒督軍銀子過活。
按照慣例,禁軍督察身為從四品武將,有五十名隨身護衛的。秦勛這是在纏磨著對方,要求調派幾個高手來。
趁著賈辟和趙平一出去叫人的功夫,秦諾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七哥,咱們府上不是有內務府調派的二百名武衛嗎?」身為郡王,是有侍衛的,內務府在劃撥財產的時候一併將人手調派到了府上。另外還可以拿銀子私自招募家丁門客,只要不超過一定的規模,沒人會介意。
秦勛甩給他一個看白痴的眼神,「內務府撥給咱們的人能用嗎?都是一群廢物點心,武功不入流的,連看大門都覺得寒磣,頂多只能跑跑腿,打打下手,壯壯聲勢。真打起來,比起高手,一百個都打不過人家一個。」
秦諾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你一個閑散宗室,難道要去打江山不成,要什麼高手保護,不浪費嗎?
秦勛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異狀,冷哼一聲,「九弟你是見識少,別以為咱們閑散宗室,就沒個三長兩短的。你不知道吧,兩個月前安王家的小兔崽子在春風樓門前為了爭頭牌跟人爭執了起來,嘿嘿,當晚頭牌是爭到了,睡得咋樣不知道,就知道留宿到後半夜,出門之後被人蓋了布袋,還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哼,至今都找不到是誰幹的。還有半年前,承郡王他老人家……」
秦勛娓娓道來,說的都是京城宗室豪門子弟打架鬥毆的八卦事端,聽得秦諾連連驚嘆。
這幫走雞斗狗的宗室也太能鬧騰了!
想想也是,一幫子位高權重的紈絝子弟,有錢有閑,無事可干,難免會鬧騰出事情來。而且大周不比前朝,宗室親王除特殊情況外,是不外放的,都養在京城裡,難免事端多。
最終,他只能感慨一句:「俠以武亂禁,果然此言不虛啊!」
兩人說了沒幾句,趙平一返回正廳,笑道:「人已經都召來了,等兩位王爺挑選。」
秦勛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地望外面跑。
秦諾拱了拱手,笑道:「多謝趙統領了,只是你我身在衙門,既是同僚,便以職務相稱即可。」
趙平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笑道:「王爺客氣了。」
對方似乎不以為然,秦諾也不再多說,跟著秦勛出了大廳。
來到演武場,寬敞平整的地面上,數百人正列隊齊整,等待著兩人的挑選呢。
聲勢倒是挺大的,尤其幾百人的目光投射過來,帶著天然的鐵血森寒之氣,秦諾情不自禁感受到一股壓力。秦勛更加不濟,本來還跑在前面的,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還是趙平一扶了一把,笑著提醒道:「王爺小心腳下。」才沒有出醜。
這算是一個變相的下馬威嗎?秦諾聳聳肩,繼續保持步伐,跟著兩人進了演武場。
站到了高台上,秦諾目光掃過,台下站著的大概六七百人,都是膀大腰圓的粗壯漢子,披著甲胄,頗有百戰精兵的氣勢,其中幾個塊頭格外明顯,肌肉突出,必是軍中力士。
賈辟笑道:「我這些兒郎,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若不是兩位王爺今次親自上門,我絕不捨得拿出來的。」
秦勛大喜過望,「賈將軍果然是實誠人!」轉頭看了秦諾一眼,迫不及待道:「哥哥我就不客氣,先挑選了。」
秦諾當然不會反對。
秦勛跳下看台,在趙平一陪同下走入人群當中,左右看了一圈又一圈。
秦諾在上面等得無聊,四面看去,演武場極為開闊,更遠處,還有一些神策營的士兵正在操練集訓。
秦諾目光一緊,他看到了霍彬的身影。
「要不脫下衣服,要不替我把衣服找回來,二選一吧。」秦諾眼神不善。
繁絹這才恍然大悟,看著秦諾半裸的身體,挪開視線,委婉建議道:「奴婢的衣服只怕九殿下不合身,不過房間里有賢妃娘娘的外套和披風,要不您先將就一下。」
「趕緊拿來吧。」秦諾板著臉吩咐道。
繁絹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然後衝到屏風旁的衣架上取來了衣物。途中經過葛賢妃的屍體,腳步肉眼可見的凌亂了起來。總算沒有摔倒,將衣服送回到秦諾手中。
那是一身雪青色的緞面披風,花樣極為素凈,畢竟皇帝病重,也沒人會腦殘地穿紅披綠。秦諾將披風抖開,穿上了身。
抬頭看到繁絹正盯著自己,秦諾惡劣地笑了:「看什麼?你殺了葛賢妃,想想怎麼交代吧?」
「是你!我沒有……」繁絹臉色大變。
秦諾體貼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去跟秦澤說一聲,『不好意思,我手滑,把你的賢妃娘親捅死了。』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兒上,秦澤說不定會原諒你呢。」
繁絹再一次哭了起來。
「住口,別哭了!不想死就閉嘴吧!」秦諾不耐煩地喝道。
繁絹的哭聲霎時間停止了,天生的溫順讓她不敢反抗對面的人。
耳邊終於清靜下來,秦諾開始思考,怎麼樣才能脫罪!沒錯,是葛賢妃自找死路,一點兒不冤!但宮廷不是一個能夠講道理的地方。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徹底將自己從這個事件中甩脫出來。
首先要將葛賢妃的屍體處理掉。然後最麻煩的是唯一的目擊證人……他的目光落在繁絹身上。
殺了這個宮女,就沒人知道了!而且這死丫頭之前就下迷藥害自己,根本死有餘辜!
心理建設作了大半天,秦諾嘆了一口氣,他狠不下心腸來!
畢竟是在法治社會生活了二十年的人,再怎麼也有個下限。無奈地搖搖頭,秦諾冷聲道:「過來幫忙吧。」一邊蹲到了葛賢妃的身邊。
繁絹茫然地抬起頭,「幹什麼?」
「處理屍體啊。」秦諾沒好氣地道。
幸好乾元殿後面就是夕月湖,也幸好天還沒有亮,將葛賢妃的屍體扔進湖水裡,今天夜風又急,帶動水流翻湧。只要再拖延一段時間,想必就無法斷定葛賢妃是死在哪裡的了。
反正今晚有宮變,到時候死得人絕對不止一個,葛賢妃是走在路上被哪方勢力隨手殺了,誰能說得清楚呢。
撲騰一聲,中年女子的屍首就這樣落進了湖水裡。曾經在這個後宮里攪動風雲,一呼百應的人物,如今跟死在這個湖裡的下等宮奴也沒有什麼不同。
望著主人的屍體隨波而去,繁絹雙手掰著窗戶,幾乎要摳出血來,眼淚滾滾而下,「娘娘……」
一聲慘呼,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啊!秦諾在旁邊翻了個白眼:「你難過的什麼勁兒?你家娘娘都對你起殺心了。」剛才他雖然不能動,但神智清醒,葛賢妃和繁絹的衝突聽得一清二楚。
「娘娘她……也是不得已。」繁絹神情黯然。
「算了,隨便你怎麼想。趕緊過來把這裡清理乾淨!」秦諾指著地上的血跡,毫不客氣地吩咐道。
繁絹強忍著眼淚,溫順地跪倒在地上,將地面上和窗台上的血跡一一擦洗乾淨。然後將污水也倒入了窗戶後面的湖水裡。
秦諾打量著房間,確定再也找不到一絲殺人的痕迹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走到床邊坐下,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呢?順手拍了拍床邊的位置,「辛苦了,過來休息一會兒吧。」
繁絹打了個哆嗦,竟然沒有抗拒,柔順地走上前,坐在了他的身邊。
「有沒有想好怎麼脫罪?」秦諾隨口問著。
繁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殿下不動手嗎?」
秦諾一愣,對上繁絹閃爍著水花的大眼睛。視線里有哀求,有痛苦,更多的是一種認命了的絕望。
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想法。「你認為我要殺你?」
繁絹點了點頭。
秦諾突然有些好笑,恐怕正是如此,她才會如此聽話吧,天生的奴性深入骨髓,亦或者說已經認命了。
不可否認,剛才有一瞬間,自己是真的動了殺意,但無奈下不了手。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趁機逃跑?」
剛才替自己取衣服的時候,還有清掃地面的時候,她是有機會逃跑的。
繁絹苦笑一聲:「奴婢已經無可選擇了。如果離開這裡,能夠去哪裡?回宮裡,一旦娘娘的死訊傳開,我便是服侍不周,十殿下必會遷怒於我。」
其實,在葛賢妃逼令她殺害九皇子的時候,她就已經對自己的未來命運有了預感了,然而,萬萬沒想到,在自己被滅口之前,對她來說高高在上的葛賢妃竟然先一命嗚呼了。左右都是個死,她認命了。而且死在葛賢妃後頭,想想好像也沒怎麼虧本。
這個時代奴僕毫無人權,就算葛賢妃是自己病死的,主子死了,要求得力的婢女殉葬也是常事。秦諾再一次為自己的穿越技術點了個贊。
「你一片痴心,我那位好十弟應該不會這麼冷酷吧。」秦諾摸著下巴。這丫頭還挺聰明的,而且杏眼桃腮,生得極為招人。
「十殿下不會的,他一向是個冷酷的人。」想起自己對那位俊美英武的殿下的戀慕之心,繁絹一陣心灰意冷,就在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里,她美好的初戀泡沫般徹底破滅了,再也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