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綜合番外
三天之後
人總是會忽略對自己不利的事務,而將事情往美好的地方想象。
秦健如今拚死一搏,唯一的希望就在京城裡了。溫泉行宮只是一座行宮,就算在這裡稱帝也不過是猴子稱王。只要返回京城,自己一定能在萬眾「擁戴」下登上皇位的。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希望了。
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秦健身披甲胄,舉起手中的寶劍。
「眾軍聽令,霍太后和偽帝毒殺先帝,謀亂篡位,罪不容誅!朕這就要御駕親征,消滅奸賊,撥亂反正!只要攻陷京城,朕登基稱帝,到時候,你們都是開國肱骨之臣!所有貴族的財帛子女,任爾等隨意拿取!將來封侯拜相,重重賞賜。」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被這豐厚的犒賞和美好的未來刺激,廣場之上士兵中沸騰起熱烈的歡呼聲。
秦健繼續加了一把火,「這次親征的不僅是朕,還有朕的親兄弟們,還有宗室德高望重的親王,他們都是擁護朕的。霍太后等叛賊罪不容誅,必將失敗!」
小廣場上掀起喧囂沸騰的歡呼聲,人人興緻高昂,就等著攻入京城,從此榮華富貴金錢美女享用不盡。
看不出秦健還有這方面的本事,到了後世,少不得也是個傳銷行業巨頭呢。夾雜在眾人之間,秦諾暗暗吐槽。
再看旁邊的宗室,一個個抖如糠菜,顯然明白自己即將被拖上戰場,對未知的命運恐懼之極。
秦健走到眾人面前,對這幫兄弟親人,他竭力放緩了臉色,「大家跟隨我攻入京城,將來健必不會薄待眾人。」又轉頭叮囑秦勛:「七弟,眾位兄弟之中你資質最佳,性情聰慧。這些兄弟叔伯就交由你照顧了。」
秦勛唯唯諾諾,哪裡敢說一個不字,眾人滿心怨懟,卻也不敢輕言頂撞,畢竟安王爺的屍體還擺在後院呢,只能怒視著秦勛。
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秦勛再次暗罵,有本事他媽的直接瞪秦健啊,都沖著老子來算什麼本事!
秦健又吩咐一隊黑甲士兵專門保護著諸位宗室。領頭的正是那個將安王手起刀落的黑甲校尉。眾人更加驚恐,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
大軍立刻開拔,作為隨行出征的宗室,秦諾有幸分到了一匹馬,此時秦諾無比慶幸自己之前在莊子上那段時間好好練習了一下騎術,有幾位老王爺比自己更加不濟,只能哆哆嗦嗦伏在馬背上。
那黑甲校尉臉上露出一絲鄙薄,一邊驅趕著眾人跟隨大部隊向前。
兵馬從行宮出發,很快上了官道。
雖然冰雪覆蓋,但官道平整順暢,行軍速度依然很快。眾位隨軍宗室可慘了,走了沒多久,因為馬匹滑倒,一位親王世子摔了下來,聽著冰面上清脆的響聲,秦諾非常懷疑,這位的骨頭多半是折斷了那麼一兩根。
親王世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來。
黑甲校尉目光一掃,秦勛只能上前:「銳哥兒,趕緊起來吧,咱們還得趕著行軍呢。」
受傷的是承王世子,往日里與秦勛也算交好的,已經疼得涕淚橫流了,聞言惡狠狠瞪了秦勛一眼,「我腿都折了,如何行走?」
黑甲校尉臉色一沉,吩咐左右:「立刻將世子殿下扶上馬,軍機大事,不可延誤。」
兩個黑甲士兵上前,可還沒碰到人,承王世子就慘叫起來。一輩子富貴安閑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苦頭。
眼看著承王世子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黑甲校尉臉色轉冷。
他不能開這個頭,若是承王世子跌傷了腿,就可以留下不走,那麼不出一時三刻,保證這些宗室貴人們個個都會因為各種離奇的原因而墜馬受傷,無法前進。
既然如此,索性快刀斬亂麻,他厲聲喝道:「延誤軍機,按律當斬,既然如此……」
話未說完,承王世子猛地爬了起來,「別,別,我還能行,能行的!」
一邊說著,一拐一瘸地在士兵的扶持下,上了馬。秦諾恍然大悟,秦銳是折斷了骨頭沒錯,但痛苦到那種地步,顯然也有演戲試探的成分。
何必呢,秦健和追隨他的辟東營極有可能面臨徹底敗亡的下場,到時候狗急跳牆,什麼事情干不出來?此時再去刺激他們真是自尋死路!
這一次,連哀怨呻吟之聲都少了很多。
大雪簌簌而下,不一會兒眾人衣服馬匹都落滿了雪花。
黑甲兵馬依然保持著順序前行的姿態,秦諾伏在馬上冷眼看著,不禁暗暗驚嘆,難怪人言京城五衛,以裴翎統帥的霹靂營為首,辟東營僅此之,如今看去兵馬皆是精銳,進退有度,其彪悍冷冽猶在之前看到的神策營之上。
軍威兵勢這種東西,秦諾以前覺得都是虛幻杜撰,今日所見,才知曉傳言不虛。眼前的辟東營精兵,和之前那幫在行宮裡忙著搜羅宮室逼凌宮女的秦健私兵,雖然都穿著黑甲袍服,還是很容易就能分清楚。
只是如此精兵,卻只能犧牲在內耗之中,不免可惜。
又走了片刻,秦諾看向周圍,忍不住詫異,如今他們走過的這處樹林,不就是數月之前,自己坐在馬車上被刺殺的地方嗎?怎麼從官道上拐到這一路上了。
這一處的地形他極為熟悉,要不要趁機逃跑呢?再往前,就是之前那條小河,藉助那邊的地形,正可以逃走。只是如今天氣酷寒,大雪滿地,自己這個季節跳進河裡可不行,如果沿著河道往下……
正盤算地入神,突然一個腦袋湊了過來,「九弟,在想什麼呢?」
轉頭一看,是秦勛肥嘟嘟的雙層下巴。
「我在想,這路怎麼越走越偏了啊?」秦諾隨口應付著。自從見到他威逼霍幼絹那一幕之後,對這個兄弟,他少了三分親近,多了七分警惕。
秦勛嘿嘿一笑:「三哥他這是準備從南邊太平門入手呢,辟東營的大本部也在那邊。」然後,趁著左右無人注意的功夫,他壓低了嗓門,「九弟,你覺得,三哥這次成事兒的幾率有多大?」
秦諾心神微動,然而,目光掃過,前頭的黑甲校尉雖然背對著兩人,耳朵明顯豎了起來。
「這弟弟我哪裡知曉啊,七哥你跟三哥最熟悉,哪用得著問我啊。反正我覺得,哪個兄弟當皇帝,咱們不都是親弟弟嘛。」
兩邊都不得罪的標準答案,秦勛瞪了他一眼,彷彿是在分辨這個弟弟是真憨厚,還是太狡詐。他還想試探什麼,突然,前面傳來一陣喧囂聲。
「有埋伏!」
「敵襲!快拿兵器!」
頓時整個隊伍騷動了起來,尤其秦諾身邊的諸位宗室王爺,剛才還一個個半死不活的,聽聞有敵襲,瞬間振作起了精神,人人翹首以盼,等待王師救駕。其中不乏有心思活絡的,開始放慢了速度。
立刻被領頭的黑甲校尉發現了,鐵鞭子一抽,很快將眾人那一點兒小心思打得灰飛煙滅。然後,他將隊伍收攏好,帶著眾人往路邊轉移。
一旦開戰,這些宗室廢物不添亂就算好的了,得先讓他們挪到安全的地方。
眾人被驅趕著到了路邊一處平地上,周圍數百名黑甲士兵團團圍住。秦諾夾在眾人當中,竭力遠眺前面的戰事。
烏雲密布的深夜,天色一片沉暗,蒼茫的雪花洋洋洒洒。
然而,這樣黑暗的天色,依然掩不住從對面殺奔而來的那隊兵馬。他們正好從一處丘陵向下衝鋒,銀甲白衣,整個隊伍宛如一支利箭,斜斜刺入這隻龐大的黑龍。
深夜突襲,竟然白馬銀甲?這些人是腦筋秀逗了,還是不出風頭會死星人啊!
耳邊聽見遙遠的喊殺聲逐漸逼近。
「不要慌張,人不多!中軍穩住,左前鋒合圍!」
指揮的將軍似乎很沉穩,士兵也配合良好,但依然止不住那隻利箭在黑龍的身軀中左衝右突,撕咬出更多的鮮血。
救兵衝鋒的速度極快,從發現他們的身影到雙方全面交鋒,不過片刻之間。而衝鋒的方向,恰好沖著這邊來了。
眼看著敵人即將衝到面前。原本負責護衛眾宗室的黑甲士兵有些站不住了。
黑甲校尉騎在馬上,皺眉望著即將衝到眼前的隊伍。己方兵馬拉得太長,前後的救援肯定來不及了,與其讓他們攔腰斬斷隊伍,衝殺而過,不如在這裡攔下。
他當機立斷,吩咐一小半的隊伍「保護」好諸位宗室老爺,自己帶著剩下的兵馬立刻迎了上去。
雙方都是精銳,剎那間的交鋒如兩利劍交錯而過,拋灑起一片血花,伴著盤旋飄落的白雪。
紅與白,冰冷與灼熱。
這是秦諾第一次踏上戰場,體驗到見到兩軍廝殺的震撼。他身體微微顫抖著,而周圍的宗室顯然也被這架勢嚇懵了。好幾個王爺直接落下馬來,縮在地上連聲祈禱。
亂軍之中,刀劍無眼,他們宗室貴族的身份未必是護身符,一旦捲入兵亂,誰還管你天皇老子,一切憑本事說話。
秦諾視線掃過周圍,發現不僅宗室,連同周圍看守他們的黑甲士兵,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交戰上,根本沒有多少心思關注他們。
逃跑,現在是最佳時機!
李丸明白他的顧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殿下就是心慈。」卻也沒有再反對這個決定。
服侍好秦諾,李丸出去催促飯菜。
秦諾一個人在房間里,仔細打量著看著鏡子中倒映出的精緻容顏,這個身體有一點好,就是完美繼承了母親陳妃娘娘的容貌,生得眉眼精緻,再配上偏纖瘦的體型,如果換上女裝,真的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女孩子。
正打量著,突然一個身影從柜子後面撲了上來。
秦諾沒有躲閃,只是伸出一隻手,牢牢擋住了對方。
「哥哥。」少女嬌俏的聲音響起。容貌與秦諾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雙胞胎的親妹妹十三公主秦芷。
她生氣地打開秦諾撐在她額頭上的手,「每次都這樣,看著比我還瘦,怎麼力氣這麼大啊!」
「誰讓你吃這麼多,越來越胖,好像一個圓球了。」
「你吃的比我還多好不好。」秦芷氣憤地嚷嚷起來。她說的話倒是沒錯,秦諾的飯量幾乎是她的兩三倍,也不知道每天吃進肚子里的東西都去了哪裡。
因為陳妃早逝,秦諾兄妹的感情極好。對於兄長這半年來逐漸開竅,不再那麼呆笨了,秦芷滿心歡喜,完全想不到自己兄長早已經在數月前的重病中身亡了,如今醒過來的,是另一個人。
對這個貼上來的便宜妹妹,秦諾還是很喜歡的。而且他繼承了秦諾的身份,就應該好好關懷他的家人。
秦諾隨口問道:「今天怎麼又過來了?沒有與兩位皇姐一起。」
按照大周的宮規,皇子一到開蒙就要挪出來單獨居住,反而是女兒可以一直養在妃嬪膝下,當然,像秦芷這樣沒有母妃的公主就不在此列了。
這樣的公主有三位,分別是九公主、十二公主、還有十三公主秦芷。她們三人合住在夕月湖北面的順德宮裡。
「最近順德宮是不能住了,九皇姐和十二皇姐每天以淚洗面,我都看不下去了。」
「怎麼了?」
「聽說今天又有朝臣上奏摺,提起與北朔和親的事情了,誰想嫁給那些野蠻人啊。」
北朔在大周北方,那裡遍地都是游牧而生的馬上民族,本來都是大周的附庸,年年稱臣納貢,渴望換來一些□□的賞賜,直到數十前,一個部族出了位了不得的天才,統一諸部族,建國稱王,勢力迅速強大起來。一開始還維持著向大周稱臣的傳統,兩代之後,便開始反客為主,騷擾北方邊境,成為大患。
反觀大周,最近數十年裡屢次內亂,尤其二十年前的四王之亂,讓整個朝廷都元氣大傷,雖然最終景耀帝順利登基,但朝中勢力錯綜複雜,景耀帝本人又不是雄才大略的主兒,這些年朝廷的權威更是江河日下。
怎麼看都是皇朝末路之象啊!
秦諾明媚憂傷地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過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他可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和親的話,如今朝中適齡未嫁的公主就那麼幾位,其他的有母妃和家族依仗,被選中的多半就是九公主或者十二公主了。她們兩人都是母妃出身低微且早逝,宮中也無可以依仗的兄弟,在這個宮廷只能謹小慎微地過日子。
秦諾忍不住慶幸,秦芷年齡尚小,不必擔憂這個。
說話的功夫,李丸帶著侍從送來晚膳。對出現在房間里的秦芷視若無睹,顯然早就知道十三公主過來了。
兩個宮女將十幾個杯碟一一擺開,相繼退了出去。
秦芷興奮地拿起了筷子,「還是你這邊吃飯自在些,不用聽那些老嬤嬤念叨。」
宮中規矩多,秦芷生性活潑,在順德宮的日子極不痛快。那些教養女官雖然不至於公然欺壓公主,但對沒有後台背景的公主,自然也沒有那麼尊重了。
每當這個時候,秦諾就會忍不住慶幸自己是穿成了男兒身,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哪怕是公主之尊,也不得自由。
「聽說那北朔氣候寒冷,冬天下的雪能把人整個兒埋起來呢,九皇姐最怕冷了,在宮裡都受不住,去了那邊怎麼過日子啊!」
秦諾也跟著嘆了口氣,卻也無能為力。
一邊往嘴巴里塞著蜜汁火腿,秦芷不滿地嘟囔著:「還不如啟用裴大將軍呢,保證將那幫蠻賊打得落花流水。」
秦諾心裡一動,問道,「你怎麼會想到裴大將軍?」
「最近宮裡的人都在這麼說啊,如果有裴將軍出馬,哪裡還用得著擔心北朔這些蠻夷之輩呢。」
秦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大將軍裴翎是大周朝的絕世名將,最近十幾年裡,大周最輝煌的戰功,幾乎都是出自他的手。
就在十年前,天下還是南北對峙,南陳割據江南近百年,就是裴翎率軍攻陷其首府建鄴城,一統天下。之後北上抗擊北朔,一舉滅掉其十萬精兵,連王帳都逼退三百里,避其鋒芒。
這樣一個絕世將才,這樣的絕頂功績,朝廷幾乎無可封賞了。畢竟,早在滅掉南陳時候,裴翎就已經是一品大將軍了。所以在擊退匈奴之後,朝廷加封其兵馬大元帥一職,這個職位可是只有大周建立之初,曾經以勇武著稱的太子擔任過。連同為一品的宰相都位居其後。
驚天榮寵,裴翎推辭不受,連接上表,語氣謙遜恭謹。
然而表面上的謙遜無法消解景耀帝和朝廷對他的憂懼。畢竟多年征戰,天下將領幾乎都唯其馬首是瞻,大周精兵十成中有五成都是掌握在他手裡。
秦諾翻遍了腦海中的歷史人物,這氣勢,恐怕只有曹操或者司馬懿能與之相提並論了。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讓皇帝放心!尤其裴翎與秦氏皇族,可是有滅族之恨啊!
裴家也曾經是大周望族,裴翎本人還曾經是景耀帝的幼年伴讀,可惜祖上捲入朝政鬥爭,被抄家滅族,子孫被流放邊疆。裴翎本人正是從邊疆一個末等士兵開始,硬生生打下一片天地的。
如此逆天級別的強人,確實朝廷的心腹之患。去年,邊疆穩定之際,朝廷借著裴大將軍舊傷複發的名義,將其召回京城養傷,暫時卸下了他手中的兵權,但今年以來,匈奴寇掠邊關,偏偏守軍節節敗退,朝野上下請裴翎復出的呼聲日漸高漲,如今連宮中也議論紛紛了。
這樣的輿論環境,讓秦諾忍不住想起當年路人皆知的司馬昭之心!
軍心所向,眾望所歸,君王猜忌,滅族之恨,無論那一條,都是黃袍加身的先兆啊!
「哥哥,你怎麼不吃了?晚上不是還要去侍疾嗎?」也許是秦諾沉思地太久,秦芷忍不住出聲提醒。
秦諾回過神來,強逼著自己開始吃東西,晚上有可能要熬一宿呢。
自從上個月景耀帝病倒了,諸皇子都得侍疾。幸好秦諾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幾天才輪到一次。
吃過晚膳,很快有乾元殿的宦官過來迎接兩位皇子,今晚輪到的正是秦諾和秦澤。
年齡挨得近,什麼都得排在一起,對宮廷這種機械式的人事運作,秦諾有點兒無語,沒事他也不喜歡整天跟秦澤湊在一起啊。就算這小子顏值不錯,也抵不住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討厭勁兒。
這不,剛見面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