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小產
選秀的結果當晚就出來了,三百餘名秀女,留用的五十四名,其中,大半都是被指給了各王府為側室,只有十餘人留在宮中,其中身份最高者,就是霍幼絹了,但是她並未如預料之中的直接冊封為貴妃,而是被冊封為二品的妃位,賜號為安。依然是留用的秀女中位份最高的一個,其餘秀女,因為出身低微,大都是才人美人之類的封號。
看著李丸送過來的邸報,秦諾臉上並沒有什麼動容的。
再有就是小皇子夭折一事的處理結果。
東泊等人總算被放了出來,除了關在大牢里清瘦了些,並沒有吃太大的苦頭,這一次林嘉還算識趣,並沒有大肆刑獄。
但宮中就沒有這麼輕鬆了,小皇子身邊的服侍宮人有責任的被斬殺,剩餘無辜的也沒有逃過這一劫,全部殉葬賜死,宮外有嫌疑的首飾作坊工匠僕役牽連無數。一個嬰兒的死,葬送了數百人命。
看完了邸報,秦諾合上,神色平淡地吩咐人準備熱水沐浴。
李丸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與東泊交換了一個視線,心中都是一陣輕鬆。
那位霍小姐,牽連的事情太多太複雜,自家王爺秉性醇厚,他們是並不想當做女主人的。只是身為奴僕,無法反對。如今眼看著,兩人之間徹底了斷,一方面為自家王爺被甩而叫屈,一方面又鬆了一口氣。
選秀的事情塵埃落定。
按照慣例,諸位宗室也要入宮謝恩,包括秦諾這種沒有賜婚的。
謝恩的過程不過是乾元殿里走一趟,然後就是例行的賜宴。
今晚的宴席秦聰沒有出席,霍太後代為主持。宴席的氣氛極為沉悶,關於秦聰的身體狀況,雖然宮中一直沒有明說,但該知道的都心知肚明了。而且霍太后本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嘴上說著勉勵諸位宗室家宅和睦,多開枝散葉之類的話語,音調卻陰沉的好像隨時會打雷一般。
幾位得到賜婚的宗室唯唯諾諾地應著。
酒過三巡,霍太后的目光又落到秦諾他們三人身上。
「如今宗室凋零,是國家之不幸,你們身為先帝的皇子,應該勉力而行,怎可一個兩個相繼推辭不受。」
勉力當種馬嗎?秦諾吐槽著,跟秦勛、秦澤一起作低頭受教狀。
訓了一番,霍太后還不罷休,又直接頂上了秦勛:「勛兒你在幾個弟弟中年齡居長,理應為表率,這一次怎麼也推拒了?」
秦勛憨厚地一笑:「母后教訓的是,兒子只是這些日子思念父皇,實在無心后宅瑣事,又怕耽誤了名門淑女,請母后見諒。」
霍太后嘆息了一句,「哀家對先帝也是一片思念之情,只是你既然顧惜思念先帝,就應該明白,先帝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麼?便是平常農夫之家,當長輩的,最希望的不就是子侄後輩一個個成家立業有出息嗎?因為追思先帝而不近女色,豈不是本末倒置。」
「何況翹首以盼的不僅是九泉之下的先帝,還有我們宮中這些寂寥之人,如今宮中孩子少,儘是我們這些遲暮之人,住著都覺得荒涼。不信問問你的母妃,也等著好消息呢。」
今天是宗室家宴,所以幾位高品級的太妃太嬪也參加了,秦勛的生母劉太嬪也在其中,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劉太嬪嚇了一跳,連忙小雞啄米式點頭道:「太后說的是,太后說的是。」
霍太後轉頭沖著秦勛笑道:「你看,連你母妃都急不可耐了呢。」
秦勛滿臉賠笑,唯唯諾諾。
然後霍太后又轉過頭,對劉太嬪一臉和藹地問道:「從剛才哀家就看你臉色不佳,連筷子都沒動過,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胃口?」
劉太嬪剛鬆了一口氣又提起來,連忙笑道:「是妾身自己想事情入神了,多謝太后挂念。」
霍太后笑道:「那就好,將我桌上這一盤松鼠鱖魚賞給劉太嬪。哀家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的。」
霍太後面前擺了上百道菜,大多都沒有動筷子。
太后和皇帝賞賜菜品,是一種寵信和榮幸,劉太嬪連忙起身謝恩。
松鼠鱖魚到了自己桌案上,劉太嬪拿起筷子,連接夾著吃了好幾口,笑道:「果然還是最喜歡的味道,多虧太后您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口味。」
霍太后這才收回目光,微微笑著:「哀家當然記得,你剛入宮的時候,還為了爭一盤子魚跟同房的小宮女吵了一架。出去一個人躲著哭的時候遇到了先帝……唉,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喜歡就多吃點兒。」
在霍太后的勸說下,劉太嬪哪裡敢說個不字。又一連吃了好幾口。
秦諾在旁邊看著,怎麼都感覺劉太嬪臉色越吃越差,雖然臉上的笑容還是很甜美諂媚。
然後,霍太后不再看她,轉頭同一位老王妃說起了舊事。
劉太嬪悄悄鬆了一口氣,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而還沒有咽下去,突然感覺腸胃一陣難受,想要離席退避已經來不及了。
剛站起身來,就當場嘔吐了起來。
她竭力想要用錦帕和袖子捂住,奈何嘔吐停不下來。
頓時桌案上一片狼藉,與她臨近的一位太妃退避不及,身上華服被濺了不少污穢。
殿中諸人都被這小插曲嚇了一跳,秦勛更是臉色劇變,連忙起身衝到母親身邊扶持。
旁邊侍婢也反應過來,上前扶著劉太嬪。
「這是怎麼了?」霍太后頓時沉下臉色,「可是松鼠鱖魚的滋味不好。」
短暫的嘔吐之後,劉太嬪已經恢復了過來,只是臉色還白得可怕,聽聞霍太后發問,連連擺手:「是妾身失態了,魚兒味道鮮美,奈何妾身這幾日腸胃不好,沒想到會發生此事,請太后恕罪。」
霍太后冷笑一聲:「那就是痼疾犯了,趕緊召太醫。」
劉太嬪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必了,只是一點兒小毛病。」
「只以為一點兒小毛病就如此殿上失態至此,還有沒有皇家顏面了。」霍太后怒氣上涌,彷彿集聚了數日的陰雲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迫不及待化為傾盆暴雨侵襲眾人。
劉太嬪原本就是她殿中女官出身,連忙跪倒在地,「妾身知罪,請太后恕罪。」
秦勛也跟著跪倒在一旁,叩首道:「請太后原諒母妃。」
「殿中失儀,一句知罪便可以推諉塞責的嗎?」霍太后卻不肯善罷甘休,轉頭問旁邊女官,「身為宮妃,殿中失儀,污穢宴席,該是什麼罪責。」
女官一板一眼地道:「回稟太后,按宮律,輕者掌嘴,重者杖責。」
霍太后冷笑一聲:「近日宮中沉悶,皇上病重,哀家又無暇理事,從上到下都懈怠了起來,越發沒了章程。如此,便從今日起,從此事起,好好端正一下宮中的規矩。」目光冷冷掃過面色蒼白的劉太嬪母子,一字一句說道,「劉太嬪殿中失儀,勒令杖責十下,以儆效尤。」
殿中諸人都大為驚異,劉太嬪的罪責雖然失禮,但終究是無心之過,如此重責,實在太過酷烈了。
但是沒有人敢說話,之前霍太后說得那一番話,明顯意有所指。劉太嬪的這一番重責,招禍的肯定不是這位膽小的太嬪,而是她那個除了皇帝之後就年齡居長的兒子。
秦諾冷眼旁觀,看來秦勛這些日子在宮中小動作太多,惹惱了霍太后,所以殺雞儆猴了。自己和秦澤兩隻猴子乖乖看戲就好了。
劉太嬪頓時花容失色,秦勛更是大為著急,連忙跪地請罪道:「母妃失儀,罪不容恕。勛身為人子,願意以身代之。請太后看在兒臣一片拳拳孝敬之心上,便是二十下三十下,勛都願意承受。」
霍太後會同意嗎?只怕未必。如果由身強力壯的秦勛代母承擔,雖然也能重重摺損了這對母子的臉面,但同時會給秦勛留下孝敬生母,以身代罰的好名聲。
總體算下來,反而是秦勛收穫更大。霍太后絕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出乎秦諾預料之外,霍太后竟然……點頭同意了。
「既然你如此又孝心,便由你承擔八下,劉太嬪不得不罰,便杖責兩下吧。」
秦勛還想要再爭辯,但霍太后不容他分說,已經冷聲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立刻執行。」
立刻有一隊女官從霍太後身後走出,領著劉太嬪母子去了殿外。
貴人領罰,自然不能跟奴僕一樣在廣場上公然執行。母子兩人被帶去了偏殿,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太后故意為之。
偏殿與宴席舉行的大殿不過一牆之隔。板子敲打在肉體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一時間大殿里寂靜無聲,誰也沒有說話,更沒有人有心情品嘗酒菜。
只剩下霍太後面帶笑容,聆聽著這沉悶的聲響。
秦諾垂下視線,霍太后這是怎麼了?如此簡單粗暴,真不像是她的風格。
短短片刻間,秦勛的板子敲完了,輪到劉太嬪。一記下去,也不知是否錯覺,聲音格外沉悶。
也許是劉太嬪的慘叫聲太過凄厲了。她雖然出身低微,但得寵生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苦頭,哪裡受得了這種罪。
好在只有兩下,瞬間就打完了。
然後宮人帶著劉太嬪母子上殿來謝恩。
霍太后這是真厭惡這對母子了,如此落他們的臉面不說,竟然還不讓人去歇息。
秦勛雖然走起路來姿勢遲緩,總算沒有大礙,再看旁邊的劉太嬪,花容慘淡,全仗著旁邊宮人扶持,才沒有直接昏迷癱軟。
秦勛跪拜了下去,強忍著目光中的怒火,瓮聲道:「兒臣多謝太后懲戒教訓。」
旁邊劉太嬪也想著跪拜下去,卻突然慘叫一聲,兩眼一閉,昏迷了過去。
秦勛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禮節了,徑直跳起來湊到母親身邊。
「母妃,你怎麼了?!」
霍太后似乎也感覺事情不好了,冷冷吩咐了一聲,「傳太醫過來。」
秦勛抬頭道:「母妃身體孱弱,受不得重擊,無法繼續宴席,請太后恩准,我陪母後下去休息。」
霍太后冷聲道:「劉太嬪剛受杖責,不好輕易挪動,還是請太醫診治過再說吧。」
「哎呀,有血!」劉太嬪身邊的宮女突然叫了一句。眾人目光忍不住落到劉太嬪的衣裙上,鮮紅的血跡沿著下半邊衣裙蔓延開來。
劉太嬪也不知道剛才杖責傷到了哪裡,怎麼會流這麼多血呢?
秦諾驚詫間,目光掃過台上,霍太后嘴角揚起,彷彿是諷刺,又像是詛咒。
很快兩位太醫奉召前來,為劉太嬪診治。
劉太嬪還在昏迷之中,軀體軟軟攤在秦勛的手臂上。
兩個太醫輪流診治,面上不禁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旁邊秦勛連聲催促:「我母妃怎麼樣了?你們快說啊!」
兩個太醫反覆診治,額頭上冷汗直冒。直到台上的霍太后也按耐不住,催促道:「劉太嬪如何了?立刻回話。」
兩個太醫對視了一眼,終於叩首回稟道:「啟奏太后,劉太嬪她……是剛剛小產了!」
一邊說著,偷眼掃了一圈周圍滿殿的宗室貴人和宮奴,這麼多人,自己兩個應該不會被滅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