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出局
剎那間殿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眾位宗室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太嬪是怎麼了?
霍太后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訝,開口打破了寂靜:「可是先帝的遺腹子?」
神TM先帝遺腹子啊!秦諾忍不住吐槽,皇帝老爹都死了快一年了,劉太嬪懷的是哪吒嗎?
大殿內沒有人回答,兩個倒霉太醫擦了擦冷汗,略大膽的那個鼓起勇氣回稟:「回太后的話。劉太嬪的脈象,孕期應該沒有超過兩個月……」
一句話沒有說完,這倒霉太醫就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
出手,或者說出腳的人是秦勛,他一腳踹飛了太醫還不解恨,又撲到另一個身上,提起拳頭劈頭蓋臉打著。
「你們撒謊!你們這兩個奸賊!竟然敢污衊母妃!」
「你們這些狗賊!」
一邊廝打,一邊怒罵。原本白皙的臉色漲得通紅,雙目更是要噴出火來。
可憐兩個太醫瑟縮在地上,根本不敢還手,只能拚命護住要害,連連退避。
秦勛的瘋狂並沒有持續多久,霍太后皺起眉頭,「這成什麼樣子了?」
兩邊宮人得令,立刻衝上去將秦勛拉開。再看地上的太醫,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霍太后冷冷掃了秦勛一眼,「舒王爺不用著急,也許是庸醫誤診也說不定,立刻召太醫院首座和院判來。」
立刻有宮人下去傳令,等待的功夫,每個人神色各異。
秦勛的表情逐漸由暴怒轉為恐懼,他目光掃過劉太嬪的身邊,跟隨劉太嬪的兩個貼身個宮女都面色慘淡,抖如糠菜。他剎那間明白了什麼,心中一片黑暗。
而在座的諸位宗室之間互相交換著眼色。
終於年紀最大的禮親王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朝太後行禮,開口道:「啟稟太后,老臣身體孱弱,不耐久坐,請求暫且離席,回去歇息。」
霍太后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王爺有禮了,今日宴席不知王爺可還滿意?」
「自然是菜品甘美,酒味醇厚,多謝太后和皇上的恩賜,好久沒有如此開懷暢飲了。」禮親王一臉滿足地笑道,「可惜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不然真想通宵達旦,跟諸位暢飲三百杯。」
隨著禮親王請辭退席,眾人紛紛起身,以各種借口提前離席。
滿口都是歌舞昇平,叩謝皇恩,沒有一個字提到剛才的變故,也沒有任何人向大殿中央的劉太嬪和秦勛多看一眼。
人人都知道,這個皇子已經出局了!
走出大門,秦諾忍不住轉頭看向廣闊的大殿。
殿內燈火通明,光彩流離,然而卻無端浮著一層陰暗。霍太后依然端坐殿中,深深的屋檐將她白皙圓潤的臉龐籠罩在重重陰影之下,秦諾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卻無端有一種寒意漫上來。
他轉過頭去,加快了腳步。
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音,轉頭望去,是秦澤跟了上來。再看周圍,眾多宗室和宮人都自動遠離了他們兩人,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彷彿兩人身邊,有一層無形的隔閡。
是恭敬,也是退避,雖然一切都還在迷霧籠罩中,但人人心知肚明,未來的皇帝,應該就在兩人之中了。
秦澤追上了秦諾的腳步,問道:「九哥,今天的事情,你怎麼看?」
秦諾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另一處迴廊上,那裡,兩個重傷的太醫正被宮人扶持著下去。
秦諾一臉惻然,「太醫果然是宮中最危險的職業!」
秦澤:……
瞪了他一眼,秦澤轉身快步走了。
唉,這個十弟,真是越大越不可愛。都不好調戲了。
出了宮闈,坐在馬車上,自家這位七哥實在太招搖了!就算秦諾這樣消息閉塞的人,也知曉,秦勛這些日子上躥下跳,沒少聯絡群臣和宗室。連同內宮,今天獻葯,明天請醫,對秦聰的病情實在關心太過,難怪霍太后拿他第一個開刀。
秦勛的事情過去的很快。就在第二天傍晚,秦諾就收到了劉太嬪急病過世的消息,據說是因為貪嘴,吃了不妥當的河鮮,腹瀉不止,等不到太醫急救,便一命嗚呼了。而身邊的宮人因為服侍不周,沒能及時勸諫主人,相繼被重罰。同時秦勛因為殿上失儀,被罰禁足半年。
宮中沒有任何人議論此事,宮外也一樣。
劉太嬪和秦勛,就這麼簡單地從大家的口中,眼中,耳中,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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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秦諾從長水庄回來,策馬走在太液湖畔的路上。
經過那一處涼亭,不禁放慢了速度。
回想上一次與霍幼絹在這裡相見,殷切交談的種種,不過月余時光,轉眼便已經物是人非。
正悵惘不已,一個身影從涼亭之後閃現出來。
藍耳躬身道:「公子,我家主人請上船一敘。」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秦諾忍不住笑了,翻身下馬,甩開韁繩,吩咐道:「帶路吧。」
方源等侍從都留在岸邊,秦諾孤身一人跟著藍耳上了船。
這一次裴翎沒有乘坐畫舫,而是一艘孤舟,一個身形高大的船夫在後面撐著竹竿,聽見藍耳帶人上來的聲音,他轉頭看去。面目剛毅威猛,就是景耀帝駕崩的當晚,誤以為是裴大將軍的那個威猛漢子。
秦諾收回目光,躬身進了船艙,艙里僅擺著一桌兩凳。
裴翎一身青袍素服,正在自斟自飲。
見到秦諾進來,他並沒有起身相迎,只是點頭示意,「王爺佳客,如有興趣,一起喝兩杯吧。」也許是已經喝了幾杯,他唇角帶著笑意,目光越發澄澈晶亮。
秦諾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對面。藍耳躬身退了出去。
封閉的艙室內只剩下相對而坐的兩人。秦諾目光順著窗外落在水面上。
兩次見面,都是泛舟湖上,秦諾發現裴翎真的很喜歡這種飄蕩水上,任意南北的感覺。
裴翎抬起酒壺,為秦諾滿上一杯,笑問道:「故地重遊,心情如何?」
裴大將軍這是在往自己心口捅刀子嗎?秦諾眉梢抽搐:「物是人非,心中感慨。」
「人在少年的時候總是對未來充滿憧憬,只覺事事應該盡如人意。可現實之冷酷,卻偏偏喜歡打破這種風花雪月的臆想。」裴翎笑著說道,也許是酒喝得不少了,他今日的話語似乎不同以往,連音調都帶著些微散漫。
秦諾望著對方,這番話是在說他,還是感慨自身?
依稀記得,眼前的裴翎,曾經也是事事如意的天之驕子。他少年時候就是文武雙全的天才,出身又是高門貴閥的裴氏一族,所以從十歲就被徵召,入宮為皇子伴讀,沒想到很快裴家捲入皇子奪嫡的惡鬥,他也被牽連。
好像就是在自己這麼大的時候,他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慘劇,自身發配邊關,變成了一個官奴。
之後他在北疆從最低賤的奴兵開始,一路晉陞攀爬,又重新回到了如今的地位。
與這樣殘酷的命運相比,自己如今經歷的離別和失意,只是一些年輕人的風花雪月罷了。
如今的裴翎,已經是手握重兵的權臣,他所掌握的權柄,比當初的裴氏一族更勝一籌,至少,他不可能再因為皇子爭權這種理由而被牽連誅滅,甚至反過來,他已經擁有了左右朝政和皇權傳承的能力。
心情複雜,秦諾忍不住端起酒杯,甘醇的滋味進了口裡,他一怔,好像是自家出品的東西呢。
「是從王爺店中買來的,味道確實比平日里的酒更加純凈爽快。讓人很好奇如何祛除的其中澀味,試了幾次都沒法成功。」
「多謝將軍誇獎。」秦諾隨口說著,突然一怔,什麼叫試了幾次都沒法成功?
裴翎沖著他眨了眨眼睛,「王爺上次在趙家鋪子和琉璃作坊里定製的東西,裴某不才,也仿造了一份,這幾日閑暇擺弄,越發感覺其樂無窮。」
裴大將軍這是真的閑居家中,窮極無聊了吧?自己是否該向他追究一下版權呢。
裴翎繼續笑道:「貴賤有別,釀酒制露等事,多為卑賤之人操持,王爺對此倒是毫無忌諱。」
「貴賤之說,不過在於人心。古代有一位皇帝,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親手雕琢木製品,群臣雖然為之側目,但也無人敢說,木匠也是平民活計兒。」
「哦,那這位皇帝的功業政務如何?」
秦諾一本正經地道:「自然是一塌糊塗,昏庸透頂。」
裴翎忍不住伏案大笑起來,笑完抬頭道:「王爺似有所指啊。玩物喪志,果然為君子所不取。」
秦諾笑道,「玩物喪志,自然會耽誤正事,但我釀酒制露,是為了正事,又有何耽誤之說?」
「王爺的正事,就是做生意賺錢嗎?」
「一個閑散宗室,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應該操心的事務?難不成要操練兵馬,還是結交臣僚?」秦諾聳聳肩,「何況,此事若干得好了,也能有助於家國天下。」
裴翎驚訝,「這又從何說起?」
秦諾端起一杯酒,「便如這酒,其中酒精濃度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以當做藥物來使用,有……去腐殺毒之效。使用便捷,效果良好。」秦諾將殺菌消毒換了個說法,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理解細菌的存在。
裴翎聞言立刻端正了神色:「此言當真?」
「豈會拿這種事情跟將軍開玩笑?」秦諾坦然道。
「真有如此功效,可大利軍中。」裴翎立刻道。他是軍中將領,這個年代的兩軍征戰,傷員極多,主要是冷兵器造成的皮肉傷,但死亡率卻極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傷口感染。沒有消炎藥,只能全憑體質硬抗,在營養不夠豐富的低等士兵群體中,再加上清潔的水源也少,所以死亡率極高。酒精在軍中的普及,可以大幅度改良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