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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人財路猶殺人父母,掘墳者他日無葬身處出來的時候,阿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帶著歉意對辰軒道:「小謹他還小,不懂事。」
辰軒搖頭,淡淡道:「無妨。」
喬老頭引辰軒進了堂屋坐下,生怕家中簡陋,孫女婿會介意,卻見他並無異色,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阿薇給爺爺和辰軒泡了兩杯茶,端了進去。
喬老頭對辰軒笑道:「家裡只有些粗茶,你將就著用。」
辰軒揖手道謝,端起熱茶輕抿了一口。
阿薇好奇爺爺接下來要與辰軒談論什麼,又擔心辰軒話少會不會讓爺爺尷尬,卻不便多留,轉身出去了。
廚房裡,月蘭正在忙碌,阿薇便去幫忙,期間免不了被月蘭打聽幾句辰軒的事,阿薇都一一答了。
月蘭忽而促狹一笑,放下手裡的一截菜,在阿薇耳邊道:「他長得這麼俊,在床上咋樣?」月蘭向來是膽子大,好奇心又重的。從前阿薇未嫁人,月蘭不好意思跟她講男女之事。這會兒倒覺得多了個可以分享私密的人。
阿薇不解,想了會兒道:「他挺愛乾淨的,睡覺也不打呼嚕。」雖然還未睡到一張床上,但阿薇估摸著,是這樣,差不離。
月蘭砸吧了一下嘴,「誰問你這個,算了,知道你臉皮兒薄。」
阿薇倒不知道月蘭究竟要問什麼,反正她覺得,辰軒這樣的,往後睡一塊兒倒不覺得膈應。想著往後,她的臉不自覺紅了。月蘭見了,不由瞭然一笑。
堂屋裡,喬老頭滿意地捋了捋鬍鬚。這個孫女婿看似不苟言笑,談論到補瓷技藝的時候卻並未惜字如金。兩人雖身份有別,可有了共同話題,並沒有發生阿薇想象中的尷尬,甚至有了點惺惺相惜的意思。
此刻,辰軒淡然的臉上有了些歉意與敬意,「從前到您的攤子上補瓷,名為補瓷,實有求教之意,只因當時怕您不喜同行相較,便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您不計前嫌,賜教與我,辰軒受益匪淺。」
他素知這位老丈雖出身鄉野,但身負絕技,絕非普通小匠可比。今日一席談話,對方對技藝的高深見解,更令他欽佩不已。
喬老頭喝了一口茶,覺得自家的粗茶竟有了種甘甜的滋味,這種被晚輩當做老行尊的感覺,他實在享受。尤其對方亦是個手藝高超的行家,卻仍是誠誠懇懇,一點沒有奉承的意思。
不過,喬老頭並未因此飄飄然了,他心頭還記著更為重要的事兒,立時轉了話題,「辰軒,傳聞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來鬧出那些傳聞事出有因,並不是你的錯。」
話題扯到傳聞上來,辰軒如夢初醒,他並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輩愉快地談話而已。
喬老頭的話明顯有探問之意,不過辰軒怔了怔,只道:「多謝您體諒。」
喬老頭見他不願多談,也不好勉強,轉而語重心長起來,「我這孫女八年前就沒了爹娘,跟著我日子過得很苦。她沒見過什麼世面,如果哪裡做得不好,你莫要和她計較。我老了,往後就指著你多照顧她。」
辰軒不敢點頭,不敢應承,他想著,或許趁著與老丈相談甚歡,能把事情和盤托出,祈求他的諒解。現在身上雖未帶銀兩,但老丈若願意相信自己,自己必不食言,往後加倍賠償,亦無不可。
他鼓起勇氣,正待開口,忽而門帘子被撩開了,阿薇進來,說飯已做好,桌子已在院中擺開了。
辰軒心中嘆氣,頓覺該早些提這事的。
飯桌上,喬老頭將自己珍藏的好酒擺了出來,與辰軒一杯一杯喝著。喬老頭許久不喝酒,三五杯下肚,已有些微醺。辰軒心不在焉,倒沒喝出什麼滋味來。
有兩人只顧著喝酒,小謹又沒有上桌,一桌子的好菜便只阿薇和月蘭用心吃著。
月蘭向來話多的,這會兒卻和阿薇一樣沉默著,大約是因為從未和這麼溫文爾雅的人同桌吃過飯,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生怕插了話,惹人不喜。
喬老頭酒後看孫婿,越看越滿意。今日與辰軒交談之下,更放心他的性情人品,對那傳聞的擔憂,便少了幾分。
「阿薇,爐子上還有雞湯,給辰軒盛一碗出來。」酒喝得差不多了,喬老頭吩咐阿薇道。
阿薇忙應下,又拿了喬老頭的碗,「爺爺,給您也盛一碗吧。」
喬老頭擺擺手,道:「我這把年紀,不敢吃多了,要不晚上睡得不踏實。你快給辰軒盛一碗吧。」
阿薇到了廚房,見小謹正站在爐子邊上。
看到姐姐進來,小謹嚇了一跳。
「姐。」小謹囁喏著叫了一聲。
「你餓了?姐給你另做吧。」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阿薇想著,小謹剛才置氣沒上桌,這會兒必定餓了。
小謹搖頭道:「我已經吃了幾塊酥餅了,這會兒不餓了。」
阿薇瞧著灶台上擺著一盤酥餅,知道是爺爺買給小謹的。
這會兒沒有別的人,阿薇正好抓住機會與小謹說說話,讓他莫要擔心自己,莫要與爺爺賭氣,早些去鎮上讀書。
小謹這才知道,原來姐姐已曉得那些傳聞了,可她為什麼半點不害怕呢?小謹低著頭道:「我還是想姐姐回來,我們和以前一樣生活。」
阿薇輕輕捏了捏他的臉,笑道:「姐答應你,以後得空就去私塾看你。」
阿薇拿碗盛了湯,小謹站在一旁,面色仍是不悅。
阿薇只好又哄了他幾句,這才將盛好的湯端了出去,放到辰軒面前。
辰軒道了聲「有勞」,月蘭聽了不由詫異,哪有夫妻間這麼客氣的。她笑著看阿薇,直把阿薇看得臉都紅了。
辰軒端起碗,見湯里多餘的浮油都被撇掉了,心想她只跟自己一起吃過兩頓飯,倒記得自己是不愛油膩的。
阿薇看到辰軒只喝了一口,眉頭便深深地皺了起來。
喬老頭顯然也觀察到了,忙問:「怎麼了?不好喝?」
月蘭忙沖喬老頭道:「我燉了幾個時辰的,又香又濃,怎會不好喝?」
辰軒未語,一飲而盡,末了卻忍不住咳嗽幾聲。
飯後已是太陽西斜之時,月蘭在喬家耽誤了大半天,家中還有事情要忙碌,便要告辭了。阿薇將自己買來的糧食、豬肉、雞蛋分了些給月蘭,月蘭不好意思收下,倒是喬老頭直說有勞她幫忙,讓她不要客氣。月蘭見喬老頭難得大方,便不再推辭。
月蘭走後,阿薇見爺爺醉意更甚,顯然那酒的後勁上來了,便熬了些自家醒酒的草藥給爺爺喝下,扶他趟下休息。
辰軒見老丈如此,更覺失了機會與他談正事。阿薇見時間差不多了,回去也得是傍晚了,便到房裡與小謹說了些話,又和辰軒一起向爺爺告辭,這才下山而去。
一路上,辰軒沉默寡言,阿薇早已習慣了。
走到山腰時,卻見辰軒側過頭,忽而問道:「這裡可有……山泉、溪流?」他捂著自己的喉嚨,嗓音沙啞。
阿薇聽著他聲音都變了,心想他大概不擅飲酒,卻陪著爺爺喝了許多,這會兒嗓子不舒服想喝水了,趕忙帶著他走向一處山間溪流前。
辰軒蹲下.身子,捧起水就要喝,阿薇從沒見過他如此急切的樣子,趕忙將他攔住了。
「這水不能這樣喝,你等一等。」阿薇走到一旁的大樹下,伸手摘了一片寬大的葉子,將其扭成漏斗狀,在溪水中舀了一瓢水。
辰軒這才注意到,水中原來有不少白色的渾濁物。阿薇等葉子里的白色都慢慢沉了下去,才將水湊到辰軒嘴邊,叮囑道:「別喝多了,就喝上面的清水。」
辰軒意會,低頭喝了幾口。
「還渴嗎?」阿薇溫聲問道。
辰軒咽了咽嗓子,點了點頭,心頭有了些莫名的暖意,卻馬上被他壓下了。阿薇便又如此給他舀了數回水,見他似舒服了些,這才安心下來。
下山途中,沉默的辰軒難得開口問道:「水裡為何會有白色的濁物?」
阿薇解釋道:「小瓷山上有瓷土礦藏,開採了數百年了,近年來都是這般塵土飛揚的,所以大部分地方的水也染了污濁。好在是水竹村那塊兒沒有什麼瓷土,不然就像別的村一樣,連喝口清水都難了。」
辰軒點點頭,若有所思,青釉鎮是天下瓷都,除了歷史淵源,周圍必有存量不小的上好瓷土,他倒差點忘了。只是苦了這裡生活的百姓了。
上了大瓷山,阿薇發現辰軒行路的速度慢了下來,以為他累了,便也放慢了腳步。
其實辰軒並不是累了,他心裡是有一事不明,這會兒見阿薇慢了下來,便走到與她並肩的位置。
「那個傳聞,你當真不怕?」辰軒這會兒嗓子好了許多,終於問道。
今日見到村民們和小謹對自己的反應,辰軒大約知道了自己之前在這些人心中的形象是十分不討好,甚至可怖的。可她,似乎並未受旁人影響。新婚夜他就曾問過她,她當時說的不介意,但辰軒這會兒想來,總覺得不可思議。
阿薇想了想,還是如實道:「其實我是今天才聽說這個傳聞的。」
辰軒訝然。
兩人一來二去地交談,才知道新婚夜的對話,原來答非所問。
「那你現在如何想的?」辰軒見她還是低著頭說話,拿不准她心頭的想法。
阿薇走到前面,理清思緒后,忽而回頭看他,語氣里滿是認真,「我起初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還是有些怕的。下山看到你的時候,卻覺得那些見鬼似的話跟你半點對不上。後來,回家見到我弟弟小謹,想到我們喬家也被人傳過流言,我就覺得自己不該怕了。小謹剛滿月的時候,我們的爹娘就出意外走了,那時候也很多流言,說小謹是災星,把父母剋死了,往後說不定還要剋死我和爺爺。可是,直到現在,我們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