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等嬴家軍抵達京城后,已經入了秋。
當初嬴家忽然平息戰火停止繼續進攻,面上是投降了。不過,卻沒有立即回京來,而是嬴王父子即刻奔赴北境,幫著駐守北境的將士一起打退了突厥軍。
退敵立了戰功后再回京城,京里的百姓對嬴家,總是是有了幾分好顏色。
嬴王將嬴家軍駐紮在城外,隻身進宮去見高宗,並且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明說當初城外的那次所謂的嬴家軍伏擊邊防營,包括致使定王殿下造成重傷,乃是有人刻意陷害。
至於之後的造反,也是被逼無奈。
葉千榮領兵數千圍剿嬴家軍,打得嬴家措手不及,嬴家所謂的造反,也是為了自保。
嬴王進宮前,嬴鴻都把該說的話交了嬴王。嬴王這回耐住了性子,任陛下與文武百官如何刁難,他始終不多說出一個字。
說來說去,嬴王堅持的都是造反乃是無奈,且當初城外襲擊事件是有人惡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陷害嬴家。
嬴家擊敗突厥兵有功,如今有解釋了當初襲擊邊防營的情況,並且嬴王一再表明姿態,懇請陛下明察襲擊事件。嬴王態度好,又立有戰功,高宗一再言語激嬴王,嬴王都不接,所以高宗也只能說會徹底查清楚。
高宗心裡清楚,如今的顧家跟嬴家,怕是暗中已經站到了一起。
還有順王,想必也已經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那榮老國公沒死成,想必當初就是顧家從哪裡探聽來了秘密。
如今面上不動聲色,怕是兩家合謀,要扶順王上位。
高宗覺得頭疼,退了朝後,回了勤政殿,高宗質問大太監總管高亞仁。
「朕再問你一遍,當年太醫院一案,是不是有什麼漏網之魚?」
高亞仁見事情再瞞不住,便跪了下來說:「奴才該死!奴才有罪,請陛下責罰奴才。」
「果然有?」高宗驟然起身,徹底震怒。
他本來只是懷疑是不是高亞仁背叛了他,所以才故意拐彎抹角問是不是有漏網之魚。如今一問,竟然真的是有漏網之魚?
高宗此刻怒火中燒,指著跪在地上的高亞仁問:「誰?」
一邊質問的同時,他也一邊細細回想當年的事情。
「朕記得當年,是不是有一個小女孩兒?」他忽然想起來了,「對,是林天瑛的徒弟。難道……是她?」
「是……是她,當年林天瑛誓死保住了她。這件事情,奴才開始不知道,也是……是後來才知道的。」高亞仁一邊戰戰兢兢彙報,一邊額頭上已經滴著汗珠,「奴才也是心疼那個小女孩,想著她一個小女子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所以……」
「所以,你就敢這樣欺瞞於朕?」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高亞仁一個勁磕頭,「若是知道此事會毀了陛下大計,奴才死也要告知陛下您的。奴才該死,奴才求陛下嚴懲。」
高宗微默一瞬,抬抬手道:「算了……」
高亞仁提著一口氣,不敢吭聲。
高宗垂眸睨著他,輕哼一聲說:「事已至此,如今就算罰了你又能如何?如今需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個人來。除了朕跟你外,她便是當年唯一的知情者,朕不容許她繼續活下去。」
高亞仁素來知道陛下的陰辣,想那女子,如今也是活不了了。
「那個人,說不定目前就藏匿在榮國公府。好一個顧家,哼,膽敢這樣與朕對著干。」
高亞仁說:「榮國公府一直忠心耿耿,怕是不敢這樣。」
高宗斜眼睨了他一眼,冷冷說:「敢不敢的,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已經做了……」
「去,把定王給朕叫進宮來。」
高亞仁連聲應著,微一頓,問道:「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高宗說,「太子早已經被皇后教壞了,如今早已不是朕心目中的那個太子。」
他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告訴了他真相,告訴了他皇后是殺害他生母的兇手,他竟然還認皇后做母親。不但認皇后,他還敢頂撞忤逆,若是這皇位真傳給太子,怕是嬴家還是嬴家。
*
柳芙正哄著兩個孩子睡覺,孩子沒睡,反而哭了,這個時候顧晏走了進來。
如今兩個寶寶已經有九個月大,會翻身會呀呀呀,兩個小人一般大,相互有個伴,常常鬧成一團。姐姐特別愛欺負人,總趁沒人在意的時候,就捏一下弟弟的臉,然後弟弟就撇嘴哭。
弟弟一哭,姐姐就笑,然後爬過去抱住弟弟哄弟弟。
女兒實在太調皮了,而且總喜歡欺負弟弟。很多時候,柳芙也會凶女兒。
但是這麼小的孩子,凶她也沒用。柳芙還沒板著臉說幾句,豆豆就爬著過來抱她,嘴裡「咿呀」不清喊著娘。
小孩子家家的,這麼小就會撒嬌賣乖,任柳芙怎麼也捨不得凶她啊。柳芙捨不得,顧晏就更捨不得了。
父親一般都喜歡閨女,顧晏尤是。
每天外面回來,洗了手換了乾淨衣裳后,第一時間就是進內室來,然後抱女兒。
「怎麼又哭了?」
一進屋來,就聽到哭聲,顧晏心裡也猜得著緣由,但還是問妻子。
豆豆欺負了苗苗,苗苗哭。柳芙訓了豆豆,所以豆豆也哭了。
尤其是豆豆看到爹爹回來后,小丫頭潛意識裡就覺得自己有倚仗了,可以有人幫她欺負娘了,撲騰著朝爹爹伸出手來。
顧晏心疼死了。
抱起女兒來,將她舉高高了。
「你還這樣慣著她,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總欺負弟弟。再不管著點,將來還得了?」
顧晏就說:「她才多大點,懂什麼。等再大一些,你再說說她就是。」
又望向兒子,顧晏抱著女兒朝床邊坐去。
「豆豆親弟弟一下。」顧晏哄著。
豆豆就朝苗苗撲去,一把抱住,苗苗哭著哭著又笑了。
柳芙說:「那你們自己玩吧,看你們的樣子,也不像要睡的。」
說罷,招手喊了奶娘來,吩咐說:「好好照顧少爺小姐。」
奶娘應著:「是。」
奶娘將豆豆苗苗姐弟倆抱出去后,柳芙忙問丈夫道:「世子妃怎麼樣?」
前幾日她聽丈夫說,徐氏臨盆在即,但是明茹說怕是要不好。弄不好的話,可能會難產。
柳芙雖與徐氏有過過節,但是事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們間的那些過節,早不算什麼了。
徐氏的安危,她雖說不多擔心,但也總希望人家能好。順順利利生了孩子,然後跟嬴世子好好過日子。
顧晏輕輕搖頭:「怕情況還是有些不妙。」
「那……要不要請齊伯娘去一趟?」柳芙猶豫著說。
齊伯娘師從神醫林天瑛,雖不能說是再世華佗,但只要她能出面,想必勝算更多幾分。
顧晏略思慮一瞬,道:「一會兒我去祖母那裡一趟,問問她願不願意。」
若是擱在平時,齊夫人去了也就去了,但是如今情況特殊,萬一此趟去了害了齊夫人,如何是好?
但是如果不請齊夫人去,徐氏真難產一屍兩命,也是讓人痛心的事情。
「我隨你一道去。」柳芙說。
顧晏夫妻去請齊夫人,齊夫人什麼話沒說,就答應了。
她如今已經沒什麼顧忌了,藏在心中多年的那個秘密交了出去,就算她真出了什麼事情,那也還有顧家人替她照顧女兒跟繼子一家……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師父還在的話,想必也是希望她這樣做的。
「伯娘,您真的答應嗎?」柳芙又驚又喜,轉而又叮囑顧晏,「定要護伯娘周全。」
顧晏說:「娘子請放心。」
*
高宗派出去監視顧家的探子無功而返,顧府被顧家的人護得密不透風。
齊夫人會易容術,她出門的話,直接給自己易容成了柳芙身邊的嬤嬤。跟著柳芙一道出門,然後去祈福堂。
齊明茹有常常去看徐氏,但是因為有葉千榮的人暗中護著,高宗的人因為到底顧忌葉千榮,暫且沒對齊明茹如何。而徐央央現在的住處,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自從嬴家回京后,徐央央也不算是反賊家眷。
再說,有嬴鴻在,自然會護得她萬分周全。
柳芙在祈福堂呆了整日,早上早早坐車去的,直到傍晚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她才回來。
而這個時候,齊夫人已經去了徐央央的住處。
到了嬴鴻的地盤,自然有嬴鴻護著,顧晏倒也不擔心。
潛伏在祈福堂對面的人忽而發現端倪,知道這是中計了。但是已然來不及,此刻的齊夫人已經呆在了徐央央身邊。
徐央央肚子圓滾滾的,一看就是要臨盆的樣子。
齊夫人好生檢查一番后,表情有些嚴肅。
「請問夫人,內子怎麼樣?」嬴鴻關切問。
齊夫人說:「夫人本來小產過,身子就有了虧欠。這回懷胎也是沒有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操心日日勞累,心力交瘁,這其實非常影響身子。這幾日我留在這兒幫著調理,但是……」齊夫人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夠保母子平安,「若是真有什麼意外,還希望世子能夠做好心理準備。」
嬴鴻沒說什麼話,只請齊夫人先下去歇息。
齊夫人在嬴鴻身邊的事情,被高宗派出去的探子打探到了。
探子將實情如實稟報給高宗后,高宗便決定以此為借口,判嬴家一個藏匿逆賊的罪名。
高宗本欲直接命人傳定王進宮來,但是就在做決定前,他決定再給太子一次機會。
所以,高宗決定親自去一趟東宮。
太子被關押看管起來,大門打開的時候,席地而坐的太子迎著刺眼的光線朝門口望去,他眼睛眯了眯,明顯有些受不了這樣的陽光。
看著逆著光朝這邊走來的人,太子意識到是自己父皇后,別過腦袋去。
「這些日子,你可反思夠了?」
高宗還是不忍心放棄太子,畢竟太子是他跟宸妃生的兒子。就算他一再頂撞自己,忤逆自己,看在宸妃面子上,他也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只要他跪在地上說自己錯了,那麼,他就還是太子。
太子不說話。
高宗又道:「你覺得朕無情,但是生在帝王之家,若是沒些手腕本事,如何坐穩這帝位?你只看到朕殘忍的一面,有沒有想過,若是朕不殘忍,那就是任由嬴家人宰割!」
「帝王之家,不需要你的仁慈!」
太子還是不說話。
高宗繼續道:「你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死的嗎?你又可知,你的母親為了你、為了朕,寧可殘害自己的身子。想當年,她生你並未足月,乃是見皇后先誕下皇子來,你母親這才著急請太醫催產。」
「她因為你,身子垮了,可你如今卻不認她?若是你母親九泉之下知道了,她得多心寒。」
「為什麼要換了我跟順王?」太子終於開口了,目光迷離,「是父皇您讓兒子認皇後為母的,在兒子心中,就算皇后再如何不好,那也是兒臣的母后。」
「宸妃娘娘再好,兒臣也根本不認識她!」
太子說:「父皇可以有所謂的帝王權術,但是您自己也想想,在您的心裡,真的有真心在乎的人嗎?」
「所有人都是你棋盤上的棋子,那些為你賣過命的,或者正在替你賣命的,你可真心待過他們?如果您都不能真心待那些人,憑什麼要求別人真心待您?」
「就因為您是皇帝嗎?父皇您除去帝王的這個身份,不過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住口!」高宗抬手狠狠扇打太子。
太子嘴角流著血,仰頭注視高宗:「是兒臣戳到父皇的心窩了嗎?」
高宗一臉失望:「朕本來還說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肯低頭認錯,這個太子之位就依然是你的。但是,你實在是太不爭氣了。你不想做宸妃的兒子,有人想做。」
「你不想當這個太子,有人想當。」
太子說:「誰?定王嗎?」
太子覺得根本無所謂。
高宗此番是對太子徹底失望了,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直接喊了高亞仁進來,說出了「廢太子」三個字。
高亞仁驚著了,忙跪下來欲要求情,豈料那邊太子已經匍匐在地,高聲大呼:「謝主隆恩!」
只這一句話,便將高亞仁後面要說的話打斷了。
頃刻間,太子被廢的事情,便傳得整個京城人人皆知。
太子妃被解了圈禁,嬴家求陛下徹查城外邊防營襲擊一事,案子未查清楚,嬴家便無罪,所以,太子妃如今也能在東宮自由走動。
太子被廢,太子妃倒是不著急,但是宋側妃卻十分著急。
若是太子被廢除,別說將來做皇妃了,就是親王側妃都未必做得到。
宋側妃悄悄去找太子,希望太子可以重新哄得陛下高興,從而讓陛下再次立他為太子。
太子歷經這些事情后,早看淡了很多東西。
他望向宋側妃:「難道愛妃不願跟著我一起吃苦嗎?」
宋側妃咬牙說:「殿下,您難道真的就此放棄了這個儲君之位嗎?」
太子說:「若是有來生的話,我只願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願再生在這帝王之家。」太子這些日子也感覺得出來,他從前捧在掌心來寵的側妃,打從他被圈禁后,她的態度就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他想,她本來心裡喜歡的人就不是自己。能跟自己好,怕是看中的就是太子側妃的名分。
如今他不是太子了,又還能有什麼讓她在意?
太子心寒。
心如止水。
太子道:「這樣吧,我已經這樣,將來也不會再有什麼前程。你若是願意跟著我,我當然高興。若是不願跟著,我也不想害了你。你還算年輕,回了娘家,憑你娘家的勢力,二嫁定然也能嫁個好的。」
「殿下!」宋側妃抹淚。
太子道:「你跟太子……」那個「妃」字還沒出來,太子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改口道,「你跟嬴氏我都放了你們,各自回各自的家,以後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太子不是說笑,他是認真的。
對此,陛下根本聽之任之。
宋側妃眼見太子沒救了,哭了一場,也就回家去了。嬴氏對太子倒是有些情,但是這麼多年來,她也知道太子心中真正喜歡的人不是自己,她也不勉強。
最近又連著下了幾場秋雨,雨停歇後,天氣頓時又轉涼很多。
這日柳芙正帶著一雙兒女在院子里玩兒,金雀兒匆匆跑進于歸院來說,出事了。
陛下派定王去圍堵徐氏養胎的院子,抓住了齊夫人,現在說嬴家勾結逆賊。
「定王堅持要帶走齊夫人交與陛下,嬴世子不肯,雙方動手打了起來。」
「這事王爺知道嗎?」柳芙擔心。
這個時候帶走齊家伯娘,豈不是置齊家伯娘於死地?
「王爺肯定是知道了吧……現在全京城人都知道。」
柳芙轉身吩咐奶娘們將兩個孩子抱進去,她則說:「我先去祖母那裡看看。」
顧老夫人倒是鎮定,安慰柳芙道:「你也不必擔心,你也太小瞧了嬴鴻,也太小瞧了澄之。既然如今他們什麼都知道了,私下不可能沒有準備好一切。」
「再說,還有順王。有他們在,還怕陛下嗎?」
老夫人是睿智的,她知道,若是借著這次將事情鬧大,到時候將事情推到高處,在百姓甚至整個京城權貴都搖首期盼著的時候,再將當年的秘密說出來,不是最好的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