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與牢籠(4)
正當水水渴望著與丈夫更深地融合起來,水水的丈夫「唉呀」一聲,宣布結束了這一切。水水知道又完了,便重重嘆了口氣。有好幾次了,水水就怕聽「唉呀」。每次「唉呀」之後,水水都說沒關係,再來會好。多年的心理訓練與心理經驗,水水知道,對於某種善良得連愛情都無法施展暴力的男人或女人,那種面對世界的種種困境與障礙總是無能為力的柔弱的心靈,你越是指責他(她)要求他(她),他(她)就越是不自信,就越是失敗。所以,水水總是溫溫存存說一聲:沒關係沒關係。同時,水水堅信,只有當人們把自身從神化的愛情中充分拯救出來,**才能得以淋漓盡致地施展。愛抑或仰慕於某些人來講是性行為的牢籠。這一次,水水終於被激怒了,她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嬌好。她低低地罵了聲:笨蛋!水水以為丈夫會為這句話感到羞辱和傷害而無法入睡。可是,水水的話音剛剛落到地上,她就聽到了身旁的均勻、疲倦的呼吸聲。水水獨自躺著生氣,輾轉反側。躺了一會兒,她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你睡著我卻醒著!於是她從床上爬起來去吃安定。水水故意把聲音弄得嘩嘩響。丈夫睜開眼,說:「還沒有睡著嗎?」水水抓住他清醒的時機,大聲說(那聲音之大近似一種無理,簡直是向整個黑夜宣布):「沒見過這麼笨的男人!」水水剛剛說完,丈夫均勻的氣息再一次升起。水水吃了安定,又氣鼓鼓地一個人躺下,腦子裡瀰漫著紛亂的事情,丈夫、外婆以及單位里熟人的面孔迅速而有秩序地剪輯串連,貫通流動。漸漸地藥性發作起來,水水的思緒失去了完整性,並且模糊起來,慢慢地她就放鬆睡著了。水水很快做起夢來……時間在這裡又一次出現了空白……她在夢境里激烈而充滿智謀地忙碌了一個小時,也許是四十分鐘,就被丈夫驚醒了,水水的丈夫一反常態雄氣勃發地撲上來,急急切切甚至含著一種憤怒地說:「行了,肯定行了。」水水知道,丈夫即使在剛才均勻的鼾聲里也被水水的話激怒了。水水的丈夫懷著對以往的不完美的成功或者叫不徹底的失敗的仇恨心理,把事情做得無比狂熱,無比持久。天空響起邈遠的聖音,那是向著人類的永恆**投降的聲音。他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慌亂地為激情尋找出路。他的器官靈敏得像一隻藝術家的手指,準確而有力度地彈在女人最中心的音符上,然後是一片渾厚宏偉的和弦。水水不住地在他的耳邊低語:「你真是棒極了。」他把身體稍稍脫離開她,說:「愛我不愛?」水水把一條腿翹起來盤緊丈夫的后腰:「你可真會趁火打劫啊!」水水的丈夫重新貼緊她,充滿了驕傲,彷彿他不是和妻子在**,而是攻佔了最尖端最想佔領的一座碉堡;彷彿碉堡里有著一個加強連的隨軍女郎,他足足用了佔有一個加強連那麼多個女郎的力量。清早醒來,水水的丈夫溫存體貼地疊被,水水獃獃地望著窗外。深秋的早晨,天空格外悲涼,瓦藍色的空氣滯重起來,光禿禿的樹木枝幹絕望地在樓群之間的空曠地帶舞蹈,似乎誰也無法幫助它們,眾多緊閉的窗子望著它們在即將降臨的料峭的寒冷里掙扎卻無能為力。有一棵脫去綠衣的瘦樹生長在碎石嶙峋的夾縫裡,水水想像自己幾年來很像那棵樹,在各種各樣的夾縫裡努力生存,尋求出路,水水注意到那棵樹的天空正像她的夢想一樣被一堵年久失修的傾塌下來的斷垣完全地切斷封死了。水水想,失去天空的樹最好的出路就是忘記天空。她坐在床上久久地凝望窗外的世界,她望到天宇的無際與時間的綿長;望到無數顆孤獨的頭顱高昂在智者們虛撐著的肩膀之上,四下找尋依託;望到每一顆獨自行走的心靈,正在這冷秋里清晨的街上無助地夢想……這時,窗下一個女孩正款款地朝著水水的窗子這邊走來,脆脆的鞋跟敲在碎石路面上,一步一步把這個還未完全醒透的秋日的早晨踏得清晰起來。水水已經看到她的棉絨衫了;水水已經看到她胸前的花花綠綠的色彩了;水水已經看到那色彩所拼寫的名字了;——胸前:Iamavirgin(我是處女)那女子嗒嗒嗒地走過去。水水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並且極認真地分辨她後背的色彩拼寫的文字——後背:That'sthinginthepast(那是過去的事了)水水的目光被那背影拉得很遠很長。正在這時,水水和丈夫在陽台上抓到那隻與外婆有關的美麗的鴿子。水水望望一臉純真的年輕丈夫,平靜地無聲地笑了。這是水水的目光走完世界之後的選擇。水水的目光不再年輕。3我是一個小對鉤呢還是一個人幾年來,水水一直做著與文字與精神有關的工作。她在許多個城市留下足印,在許多個報社當過記者和專欄撰稿人,而她在每一個城市的最長時間也沒超過一年。她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從失望中夢幻出新的希望去奔赴,落得身心疲憊,形銷體損殫精竭慮。每一次之後水水都狠狠地發誓要冷下一條心,擺脫那種用泛著酸氣的文字虛偽地營構自己與世界的毛病!她認定那種文字的自欺又欺人,無非是當眾抒情與思想。尤其使她感到彌天大謊的巨大騙局是那些從小至今把她的頭腦填充得滿滿的古今中外的關於愛情的一切文學和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