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大河奔涌
光影里有墨棣和翠濃。
墨棣取出一個白玉瓶兒,將三粒丸藥在翠濃手捧著的瓷碗內化開。拿一段不知材質的布帛樣物品在碗內浸濕,敷在了我眼上。
一股如同七厘散一般的先火辣后清涼的感覺彌散開來。
墨棣輕聲道:「把衣領——」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好似一彎新月溫柔含羞的光暈散射在新竹嫩葉上,「略鬆些。」
翠濃已經會意,道:「小姐的喉嚨也用這個葯么?」伸手輕柔的把我冬衫的高領拉開少許。
墨棣微微點頭,彎腰為我上藥。隨著他的靠近,一股冰雪氣息若隱若現、縈繞在周邊。
清涼之意亦敷在了喉部舊痕上——那是弓弦勒痕。
我心弦倏地繃緊——這一生,我大概都不會忘記那一幕,亦不會原諒。
墨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傷口可有感覺?」
我凄微一笑:「疼。」
「疼,是因為彼岸花藥性霸道,忍一忍。」墨棣依舊惜字如金,「相信我,會好。」
我不由薄嗔道:「你安慰人的話都不換的么?」
翠濃聽了已經撲哧一聲笑出來。
墨棣頗有些吶吶的,良久才回道:「實話,怎麼換?」
便是先前我再愁雲慘霧、心生恨意,這會兒也忍俊不住,到底笑出聲來。
墨棣似有些歡喜,「許久沒見你如昔歡笑」。
片刻后極低的音量說了句:「我一度以為是我錯了。
我聽得不甚分明,問道:「什麼?」
「沒什麼。」墨棣道,「阿琰,如今惜園藥草已得,我們儘快啟程去南陳、回靈岩山,可好?」
我轉向他,應道:「自然是好。可崔沖那裡……」
「無妨。我去與他談。」
我微笑頷首:「好。」
不知墨棣與崔沖如何談的,崔沖難得的連著兩日不曾來惜園了。
只是多日來的大雨在短暫的停歇後又下了起來,竟是天河之怒的感覺。白日里惜園侍女已經叫來小廝給園子排積水,又為花草加固、搭架子、遮雨布。
這日晚間睡得很不安生。
咽喉處的傷口本已癒合,用藥后卻似要再度撕裂一般,內里火燒火燎的疼。雙目也是火辣和清涼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交替。
好容易熬到天明起身,正用早膳,紅線帶著小魚來了。
我忍著疼,笑道:「快坐下,一起用膳。」
紅線心神不寧的道:「這樣大的雨,也不知臨水而居的村子會如何。」
我道:「你擔心寇家村,帶人回去一趟看看就是。」
豈料紅線搖頭道:「不是,寇家村雖然也是臨水而居,可地勢高,又在上游。我擔心的,是下游流經窪地的一片村子。」
我放下聯珠銀箸,凝神聽她說。
「我之前走鏢去過那一片兒,村民們人很好。雖然是南陳地界,可跟咱們水這邊的好多年前就是一個地方,往上數都還沾著親。」
翠濃介面道:「既是南陳地界,你憂心又有何用?南陳國君自會有臣下為他的子民想法子。」
紅線大搖其頭,「南陳國君?這位倒不是個殘暴的,可惜碌碌庸才。等他派人來救,村子里的人早就在水裡往生了。若非如此,南陳怎會羸弱多年,土地人口漸被瓜分蠶食。」
我伸指撫上覆在雙目上的布帛條帶,嘆道:「自古苦的都是百姓。」
「美人兒——」崔沖緩步而入,揶揄道:「你這是心憂天下了?」
紅線和翠濃施禮后立在一旁。
我端坐不動,淡淡的回應:「豈敢。」
隔著遮眼的布帛,依舊能感覺到崔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我便有些惱意,不無怨氣的續道:「我等閨閣女兒,素來只被教的不知天下事,宜室宜家即可。」
語畢忽然記起適才正在用膳,未戴帷帽,難怪被崔沖不住打量。
當下迴轉身端起杯盞,垂首用茶。
而崔沖再開口時,語氣里多了一份莫名的篤定,「阿琰,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我眉尖輕跳,須臾之間平復了波動的神色,故意問道:「今日有甚特別之處么?」
崔沖笑道:「今日十月二十四,是我大齊太子的生辰。你說,是不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亦笑道:「怎麼,東宮邀你赴宴么?」
崔沖大笑:「沖,只是好奇。你猜,東宮裡那位,這會兒在做什麼呢?」
「歷陽郡與京都,相隔萬水千山。東宮裡的事情,又與惜園何干?連日暴雨,大河奔涌,兩岸黎民百姓急需救助。你既如此空閑,又是本地豪強大戶,何不為近在一水之隔的人做些事情?」我慮及紅線所說,乘機相勸。
崔沖搖搖手掌:「你說過,沖是個商人。既如此,無利何必起早?」
他這樣索性無賴,我反倒無計可施了。
紅線卻不管不顧,徑直疾步到他面前,「咚」的一聲跪在地磚上,又著實叩了三個頭,口中道:「小女子知道您是崔家大老爺,是比喬老闆還要厲害的人。請您,救救沿河而居的百姓們。請您一定大發慈悲,救救他們!」
崔沖大概沒料到紅線會這樣「糾纏」,閃身避開,又伸手將被紅線牽住的衣角抽了出來,口道:「哎,你發發慈悲,別給我找麻煩才是。河岸百姓自有官府中人管理照應,哪用你我來白操心?」
紅線雙眸有淚,認真的道:「不是的,真不是白操心。他們尤其是南陳水段,需要有人預警、集中移到高地,供給一段時日的吃喝……」
「還說不是麻煩!白白的供吃供喝也就算了,既是集中臨時居住,勢必接下來還要教他們怎麼不得病、怎麼才能維持治安。還得應付聞風而動的官府中人。我家大業大,略有動靜,便被盯上了,輕易不能脫身。」崔沖打斷紅線,兀自說了許多,末了反問道:「還要扯上南陳。屆時,難道姑娘你能替我解決這許多的麻煩?」
紅線額頭紅腫一片,卻渾然不顧的道:「紅線知道對您來說,這要求看上去過分了些。可是,您只是『麻煩』一些,對河岸百姓來說,卻是救命啊!對了,那俗話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行行好吧!」說著又叩了下去。
怦然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