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竊國者侯
我心中一顫——紅線讀書不多,說的這些話未必中聽,卻滿含赤子心腸。實在叫天下許多飽學之士汗顏。
我看了眼崔沖,他猶自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心內喟嘆,開口道:「崔沖——」
「哎哎,你別勸我啊!」
我笑道:「勸你什麼?」伸手理了理覆眼的布帛條帶,慢條斯理的道:「我曾問過,你襄助我們,你要什麼?」
崔沖介面道:「是,那又如何?我暫時還沒想清楚要什麼,日後再說不行嗎?難道你們會不認賬么?」
「自然不會。」接話的是大步而來、玄衣飄然的墨棣。
崔沖笑道:「你瞧,這就對了。」
我抿唇一笑:「崔氏自南遷后,聲望有損,你作為家主,面上不說,可內里實際上說心急如焚也不為過。因此,我初到惜園那日,嘲諷你崔氏如今已是南橘北枳,才引得你甩袖而去。因此,無論你要我們做什麼、以還你相幫之情,我想,都離不開助崔氏恢複名望之義,我說的可對?」
崔沖難得沒有出言反駁。
這便是默認了。
我看一眼紅線,繼續對崔沖道,「眼下現放著天賜之機,讓你為崔氏恢複名望,怎麼你反倒看不穿了呢?救民於水火,而不計得失,正應是君子所為!」
崔沖沉吟不語。
良久,他忽的笑了,道:「你可知我適才為何好奇太子殿下這會兒在做什麼?」
我不動聲色。
墨棣替我答道:「為何?」
「今日儲君生辰,本該合宮大慶,豈料昨日傳來消息,東宮主不知何所往。陛下勃然大怒,蔣氏藉機鼓動朝中勢力,力主廢儲,另立皇子。」
墨棣不待他說完,已然道:「閣下好快的耳目。」
我如常微笑,不置一詞。
崔沖道:「蔣家不服太子日久,本有太后轄制,可如今,她老人家薨逝,蔣家自然不甘再屈居人下,要擁立淑妃蔣氏所出的十一皇子為儲君了。」
他口中嘖嘖有聲,「你們說,當此要緊關頭,咱們的太子殿下,不在宮中,究竟忙些什麼呢?」
他連連提及晟曜,我籠在衣袖裡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握了起來。
紅線此時追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麼,怎麼越說越遠?到底能不能幫幫大河對岸南陳水段的百姓啊?」
屋內人俱都看向崔沖。
崔沖皺著眉頭,「我說了,無利不起早。」
「那麼,」我端坐著,微微一笑,「若是,竊國者侯呢?」
室內,一片靜默。
室外,數道閃電打破了這方沉靜。風雲涌動,雨下得更大了。
良久,崔沖的聲音響起,他的語音里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竊國者侯。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冷凝的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你心中所想?」
崔沖極快的回應道:「是。我崔氏一門世代簪纓、冠冕相襲,不料為前朝昏君猜忌,竟然僅僅因為我叔祖撰史立碑不當就大肆殺戮。我這一支僥倖外逃,大勢所迫,不得不南遷。可來此經年,卻一直未能重歸祖輩閥閱之最的地位。沖,常為此夜不能寐。」
我施施然的接了一句:「夜不能寐?故此著人廣興陶朱之術、鑽研經營、積蓄錢財?」
崔沖道:「不如此,哪能有惜園。」他看一眼我與墨棣,笑道,「若無惜園,又何來卿卿助我?竊國者侯,甚好。南陳王庭,陳朽之木。自當有能者取而代之。沖亦有此意!」
我側首向他:「如此甚好。」
復又對紅線道:「還跪在那裡做什麼?人家惜園主人都已經答應去救助百姓躲過水災禍事了。」
紅線猶自愣愣的,「啊,何時答應的?我怎麼沒聽到。」
翠濃上前將她拉了起來,笑道:「我也沒聽懂。不過,咱們聽小姐的就是。」
崔沖道:「沖,亦願聞其詳。」聲音里有著隱隱的迫不及待。
我笑了笑,簡單言道:「第一步,沽名釣譽。」
崔沖反應很快:「好,我遣人去組織南陳水路的百姓們轉移到高地,保他們在這次天災里安然無恙。這是為了在南陳民間的聲望,之後呢?」
「你崔氏在歷陽郡盤桓經年,喬掌柜名下想來只是你眾多生意中的一支罷了。我不信你在距離歷陽郡一水之隔的南陳沒有布局。」
崔沖欲言又止,猶豫片刻后,下定決心般的回答:「有。不過,你是要我借救民於水火的賢名步入南陳權貴圈、取信於南陳王室么?只是,我族人泰半在大齊生活,我若動用布局在南陳的商號為自己籌謀,之後又得了南陳王室青睞倚重,大齊皇族會如何待我和我族人?會否疑我叛出?」
我立起身,緩緩行至廊下。此時風大雨大,潮濕水汽撲面而來。不過一瞬,我的茜紅衣裙上便沾滿了小水珠。蒙眼的長帛帶和寬大衣袖被風牽引,翩然舞動。
伸出手,讓檐下雨線砸在我掌心,這力道彷彿還帶著天河之怒的磅礴之勢。我不由微皺了眉頭。
崔沖和墨棣也來到我身邊。
崔沖再次問道:「若果真惹了大齊皇族不喜,如之奈何?」
我嘴角微彎,道:「不喜又如何?風雲起,這天下,亂象已生。他們——自顧不暇了。哪來的餘力與你計較?若運作得當,你崔氏只會是他們爭相拉攏的對象!」
崔沖頷首,繼而若有所思。
我無所謂的道:「若你猶豫,不做就是。蜷縮在歷陽郡,繼續做你的二流世家家主,也不錯。」
崔沖忽然笑了起來,道:「不,你說得對。有實力的人只會讓別人擔心他的喜好,沒實力的人才用擔心惹人不喜會如何。我何必做窩囊的那一個!富貴從來險中求,我不能瞻前顧後的錯失良機。還請二位助我。」
墨棣看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我提醒道:「崔沖,我與哥哥蒙你贈葯,會幫你得償所願,以作報酬。若你得到南陳控制權,我與哥哥,更不欠你什麼了。」
崔沖笑道:「那是自然。」
「不過,你這筆買賣實在太過暴利。未免叫我們吃虧太過,我要你許我一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