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哈」的困擾第16~39天(2)
我們想知道那溫泉還在不在,以及現在還有沒有老人能夠想起來,人們為什麼被紅軍感動,還幫他們挖了溫泉浴池。李安民笑著搖搖頭。「根本就沒這回事。」他說,「溫泉是為國民黨指揮官莫福如挖的。紅軍一來他就跑了,戰士們當然就可以在裡面洗澡了。紅軍走後莫福如又殺回來,那是他洗澡的地方。」李安民在老鎮子的邊上跟我們閑聊,他非常高興有兩個人可以分享他對本地歷史的熱愛。「你是怎麼知道的?」愛德問。別忘了他曾經是一個對事實吹毛求疵的歷史學家。李安民這個年紀的人似乎不大可能知道那麼多有關紅軍和國民黨洗澡的故事。「跟我來。」李安民說。城口舊城區的鵝卵石小路旁,坐落著幾幢年深日久的木質兩層小樓,隱隱顯露出70年前的痕迹,抑或300年前就是如此。李安民帶我們穿過僅存的老城門,然後走進對面一幢斑駁的水泥房子里。那兒沒有客人,只有一些男女工作人員在打牌消磨時間。房子由於疏於看管有一股霉味,好像是硫磺的味道。一個男人推開牌,問我們要不要洗澡。「不洗,不洗。」李安民說,「我帶他們來看莫福如的匾。」李安民指向一個堆垃圾的角落,那裡有一塊雕著字的厚木板靠牆立著。這裡是當地的一個垃圾場,一大堆空塑料瓶使我們無法接近那塊匾。「看,」李安民說,「那上面寫著挖溫泉還有1934年莫福如立紀念匾的事。」那個角落裡還戳著另外一塊灰色的石板,尺寸和那塊匾幾乎一樣大,但上面什麼也沒刻。「莫福如解放前跑了,他的匾也給摘了下來。」李安民說。文革時人們用那塊石板壓在匾上面。莫福如1984年曾回到城口,想重建溫泉,然後把他的匾再掛回去,但當地政府不讓他掛。李安民猜莫福如還活著。他住在香港,應該已經90多歲了。這溫泉對他來說好像有不一般的意義,以至於50年後還要回來看看。1984年,莫福如重訪這個鎮子,羅開富也在同一年到達那裡,並且聽信了當地官員杜撰的有關莫福如的溫泉的故事。這不算什麼彌天大謊,但莫福如那塊躺在地上的匾卻給整件事賦予了一種辛辣意味:事實就藏在一個角落裡,被垃圾掩蓋著。日記選摘,馬普安,宜章,2002年11月13日……什麼時候可以再休息?到午飯還有多長時間?太陽什麼時候下山?我掐著指頭算日子,對照紅軍的行軍進程檢查我們的日程。我們不想跟他們賽跑,但也害怕被落得太遠。必須在夏天還沒過去時趕到大雪山,否則可能遭遇封山,那就要耽擱好幾個月了。賈霽在湖南宜章等著我們,為我們更換損壞的設備,取走拍完的膠捲,再給我們帶來新膠捲。這次重逢讓人愉快,也使我們意識到這些補給對鼓舞我們的士氣是多麼重要———她的到來使我們看到希望。我們與她約定,下次在湖南通道再見面。通道縣城緊鄰鐵路,我們將在12月16日到達那裡,然後趕赴貴州遵義———長征路上最大最著名的城市,也是我們當前的主要目標。預計抵達時間是2003年1月9日。不能設想再往後的情形了,會崩潰的。順利進入遵義是一個意義重大的事件,那時人們會真正把我們的新長征當回事兒,而我們自己也能夠確信,我們可以走完全程。過了宜章,路就好走了。這裡的山丘地勢起伏不大,看不到稻田。民居堅固、整齊,大部分用紅磚而不是泥土蓋成。其中有許多新房子,房頂覆蓋著白晃晃的瓦片。孩子們在摘花、跳皮筋,而不是勞動。這是我們目前經過的最富裕的地區,但過度的發展也帶來一些熟悉的問題:噪音、垃圾、交通擁堵、不文明以及城市犯罪。這不,我們正吃著「團圓飯」,大師傅就手提切肉刀衝出門追趕一名顧客。日記選摘,賈霽,北京,2002年11月23日在宜章為他們提供補給是一段難忘的經歷。由於這是新長征路上的第一次重聚,我感到既興奮又緊張。想來我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了,儘管他們幾乎每天都跟我電話聯繫、報平安,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坐在路口的台階上,焦急地眺望著他們將走來的那條路,時間就在我焦慮的期盼中一分分過去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心裡嘀咕著,不知道他們現在走到哪兒了?這麼晚了吃過飯沒有?今天會不會走不到這兒了?會不會出什麼事?我正在胡思亂想著,忽然看到遠處走來兩個高大的身影,那是他們嗎?我用力眨眨眼睛再看,沒錯!他們顯然也看到了我,我們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走去,激動地擁抱在一起。這時我才顧得上仔細打量他們:兩人看上去很疲倦,而且髒得像泥猴似的,大概好幾天沒洗澡了。我看看錶,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宜章是個喧鬧的城市,由於地處731國道,是通往廣東的必經之處,公路中攙雜著汽車的喇叭聲,擠在卡車裡要運往各地的牲畜也在嘈雜的樂章中加入了獨特的音符。據當地人說這裡的治安不太好,這一點我算是領教了。一天中午我在一家小店吃午飯,剛要吃,兩個小地痞就湊了過來,坐在旁邊沖我抽起煙來,一邊抽煙一邊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我。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從小到大哪碰到過這樣的事啊?我飯也顧不上吃了,三十六計走為上吧。我撒腿就跑,直到跑出一段距離,確定他們沒有追上來,才停下來喘口氣,感到頭暈眼花,兩腿發軟。回想剛才那一幕,我心裡好難過,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卻無人傾訴。雖然後來一直平安無事,但我緊張的情緒一直到躺在回北京的火車上時才鬆弛下來。我悶在被子里哭了,但一想到此行才是剛剛開始,我還要經受一年的考驗,我要讓自己堅強起來,勇敢地面對可能遇到的任何困難。正因為這次經歷,回到北京后,我一狠心把留了兩年多的長發剪成了男孩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