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的成了英雄(6)
「給我看看證件。」韓警官說。「你有什麼理由看?我有必要給你看嗎?」「有必要。」韓警官說。就在那一刻,又彷彿有一隻手鑽進他的腦袋,打開電燈,愛德一下子清醒了。他的壞脾氣頓時煙消雲散。這不是一場爭吵,而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是對一年辛苦的小小犒賞。那句他一直都想說的話,終於是機會說了!「別廢話,先敬禮!」我們沒有拿回那20塊錢,韓警官也沒有敬禮。我們沒工夫理會他,走了。馬普安幻想著韓警官可能會逮捕我們,然後開著縣裡面舒適的四輪驅動警車把我們送到350公裡外的吳起。從彭陽以北再次進入甘肅,找路比以前更困難了。我們進入了黃土世界,最常見的是山上挖的窯洞。狹窄、陡峭的溝壑縱橫交錯,地面好像刀砍斧劈一般。以前問路的時候我們就怕聽到「翻山」這個詞,而現在聽到「過溝」我們的心就會一沉。這裡沒有直來直往的路,過溝實在是讓人煩心的事,甚至是當地農民也寧願繞道走,而不去過溝。這裡的地形讓繪製地圖的人也迷惑不清。我們的地圖從沒像現在這麼沒用。我們在磽磧鄉吃了午飯,地圖上顯示這裡距劉塬鄉3公里,而太陽落山時我們才趕到那裡,實際路程約是14公里。當我們繼續在黑暗中尋找孟塬鄉的時候,絕望地迷路了。牛灣村的土路通往四面八方。我們向一群很晚才從田裡回家的農民問路。他們指了指大溝那邊我們20分鐘前剛離開的路。「但那個方向不對。」愛德反駁。「不是,回去過了溝走大路。」農民們堅持。我們不信任他們,又聽到第二個意見。「回去過了溝走大路。」這毫無意義。我們又問了第三群人,他們正圍著篝火欣賞夜空。他們也指著溝那邊的「大路」。套用一句中國的成語,這就叫做「三人成虎」。我們只好回頭爬過溝,上了那條加上點想象才能稱為「大路」的路,然後向著一座窯洞外昏暗的燈光走去。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有十來歲,正在掃院子。「我不敢再問了。」愛德說,「你去吧。」「不行,你去。」「對不起,」愛德說,「你能告訴我們要去孟塬應該走哪條路嗎?」男孩又指了指我們來時走的路。「走那邊過了溝。」他說。「你是說要經過牛灣嗎?」愛德說。「對。」聽到這兩個孩子簡單而禮貌的回答,我們不禁冒出一連串的英式牢騷。如果這些髒話是煙花的話,會把通到吳起的整片天空都照亮。一會兒,他們的父親王志賢出來了。「別住帳篷了,」他說,「進來喝杯茶。」王志賢給我們騰出一間窯洞。王志賢的兒子用笤帚把炕掃乾淨並鋪上毯子,他的妻子給我們拿來開水瓶。然後他們就走了,讓我們自己做飯、休息。我們以前從沒住過窯洞,與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它溫暖舒適,高寬都有4米,深15米,比中國南方農民住的木房子好多了。王志賢說他挖一個窯洞要用兩個星期,水就從山下不遠的井裡取,這裡通了電,甚至還有接收衛星電視的「大鍋」。王志賢是劉塬鄉的一位幹部,因為不遵守計劃生育政策而丟了工作。他有四個孩子,從80年代後期開始就住在這個窯洞里,家裡有20畝地。我們問路的那兩個孩子都在上初中,還有兩個大點的在縣城上高中,王志賢希望他們將來都能夠上大學。「丟了工作必須回牛灣做農民,你有什麼感受?」愛德問。「當然非常難了。」王志賢說。這就是他對這件事要說的全部的話。而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微笑。日記選摘,馬普安,會理縣城,2003年7月3日吳起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是太虛幻境。我永遠也看不見它。紅軍於1935年10月19日到達吳起鎮的陝西蘇維埃根據地。三天之後,**在一次會議上說:「中央紅軍已完結一年長途行軍。」紅軍找到了新家,長徵結束了。但不穩定局面還沒有結束,與國民黨和日本人的戰爭又打了15年,紅軍才得以安歇。快到吳起了,我們的奮鬥也要結束了,我們的夢就要實現了。馬普安停下來問一群回族農民到陝西邊界還有多遠。「一袋煙的工夫。」一個人說。如果新長征真像那樣結束就太好了,可以悠閑地散步、愜意地抽煙。這是個光芒四射的傍晚,黃色的土地在落日的映照下變成鮮艷的橙色。田地沒有耕種,空無一物。還有100公里的路,在我們回到「正常」生活前還要在空寂的路上走三天。我們珍視這三天中的每時每刻。但是我們新長征的結尾卻是匆忙到來的一片混亂。我們在離洛河上的橋半公里的地方休息了一下,從那裡,大路穿過吳起縣城的中心。賈霽告訴我們這座橋是我們正式的終點。整個縣城呈灰濛濛的褐色,太陽落山時顏色變得更深。現在是下午5點半,在我們身邊聚集著許多「看老外」的人,有下班回家的大人,也有放學的孩子。在人群的後面,一個頭髮油膩的人上竄下跳地招呼我們,他是吳起電視台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