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蛇妖 上
林英本不是李家村的人。
他的身份來歷,沒有人知道。渾身是傷的林英是被李素素從山裡撿回來的。
村裡資歷最老的老大夫都說這人活不過幾天,可李素素還是懇求老大夫配了方子,不顧父母的反對每天悉心照料著昏迷不醒的林英。
大概是他命不該絕,大半個月之後,林英醒了。
他在昏迷期間就時醒時睡,身上無半點力氣,只在迷迷糊糊間隱約看到過有一個溫柔的仙子在跟前晃來晃去。他知道那仙子時刻守在他的身側,在他感覺身如火烤之時為他更換沁涼的毛巾,在他口乾舌燥之時將清水蘸在他的唇角。
因為這仙子,林英醒了。
他睜開眼,入眸的是個長相平凡打扮樸素的姑娘。可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卻走進了他的心裡,俘獲了他的一生,要他生死都願與她在一起。
李素素從沒問過林英的來歷,直到林英傷好那日。
「我身負血海深仇,必須回去。」林英收拾好包袱,看著垂頭不語的李素素,心有不忍,「你……你可願等我回來?」
李素素咬著唇,眸間有淚光閃爍。
「對不起,是我……奢求了……」
「不……」
李素素搖頭,她擦去淚花,朝著他綻放出花一般美麗的笑。
「我等你。」
這一諾,便是整整三年。
這三年,李家村有人嫁去了遠方,有人婚娶了鄰家美嬌娘,唯有早已過了婚嫁年齡的李素素,每日過了正午,便鬢插銀簪額貼花黃,一身素凈的站在村裡最高山坡的老梧桐樹下等待心愛人的歸來。
李素素曾聽老人說,那梧桐樹的年齡已不知幾何,自打建村起便兀自挺立在那裡。村中有個外來的上門女婿,說的一手好書,他常常指點著那棵老梧桐,說樹已成精,留在村裡是要等著給仙女劉郎做媒婚嫁的。
仙女與劉郎以樹為媒的故事在村中講了一遍又一遍,她在梧桐樹下痴痴盼念了一日又一日,樹影轉移,月出月落,銀簪變絹花,麻衣成夾襖,唯一不變的是樹下一顆痴心。山重重,路迢迢,她的心上人在何方?睡也念,夢也盼,靈動的姑娘終於熬傷了心,憩在了床榻上再也起不來了。
李素素這一病,急壞了李家老父老母。請了大夫拿了葯,一碗碗灌下去,女兒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血色一日不如一日。
李父聽聞,山中有人蔘,可治百病,不顧大雪封山,起了大早,去山中採藥。天寒地凍,山路難行,李父孤行一人,白日里尋路找葯,晚上便宿在山洞裡,一經半月,回來時沒有帶回人蔘,反而拿回一枚鮮紅如蘋果般的果子。
李父言,那果子長於懸崖峭壁之上,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摘到。村中的老大夫講,能在九寒天里結出的果子定然不是凡品,要李母切除幾片熬了水餵食給李素素,若是好轉再吃下餘下的果子。
那果子果然有奇效,李素素吃下第二日便神識清醒可下咽飯菜,半月之後已是面色紅潤能夠下床行走了。
醒來的李家女兒,大概是聽聞了父親冒死採藥心生悔意,不曾再提過心上人一言一句,而是踏踏實實開始過起日子,不久后便與同村的一個年輕漢子定了婚事。
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一謝天地賜姻緣,二拜高堂生養恩,一對璧人就此送入洞房。
新郎迎送賓客,醉入三分,正要被親客好友簇擁著去鬧洞房時,一聲尖叫驚滅了紅燭,惹亂了喜堂。
眾人趕往新娘所在的房內,發現一條黑蟒不知何時橫卧在喜床之上,新娘的喜服破爛在地,已不見蹤影!
「啊?是李素素被那條蟒蛇吃了么?」聞人七聽到這裡,驚訝的問。
正在向洛白、聞人七二人講述事情經過的村長搖搖頭,他端著妻子送上來的一碗粗茶,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擦擦嘴巴繼續道。
「起初我們都是這樣懷疑的,但那條蟒蛇不曾傷害任何人,在村裡年青人用火棍的驅趕下慌慌張張的逃進了山裡。李素素的父母都以為女兒命喪蛇口,先後病重去世。再後來,他就回來了。」村長指指不知是因傷勢過重還是傷心過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英,「他聽聞了李素素一家的遭遇后,情緒激動,不顧大家的勸阻一人進入深山要去找黑蛇報仇。一走數日,待回來時精神就有些恍惚,時笑時哭。知道李素素經常會去高坡老梧桐樹下等他,他就日日去梧桐樹下跪著,村裡人都說林英瘋了,覺得他可憐,誰家多煮了飯食都會去給他送點,怕他把自己餓死。」
「後來呢?」聞人七正問著,洛白卻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河……表哥……你去做什麼?」聞人七喚住洛白,一時口快差點喊漏了嘴。
「去看看那棵老梧桐。」洛白轉身看了昏睡的林英一眼,「找根繩子把他綁起來,估摸再有個一時半刻他就該醒了。」
「為什麼?」聞人七問。
「他身負武功,你制不住他。」扔下這麼一句話,洛白拒絕了聞人七的跟隨,抬腳離開。
聞人七撇撇嘴,覺得河神大人一臉凝重好像有什麼心思。但河神大人不說,她又不能追著問,這種有什麼事情被瞞著的感覺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又說不出是哪兒不舒服,總之就是怪怪的。
她甩甩頭,企圖把心裡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趕走,繼續聽村長講下面的故事。
「後來……」村長嘆口氣,臉上掛著濃濃的愁雲,「後來,我們村子就開始出現一些怪事,經常會丟雞鴨豬犬,再後來,唉……凡是經過我們村的過路客,都失蹤了……」
「都失蹤了?」聞人七驚訝的睜大了杏眸,「你們查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
村長沒有回答,嘆氣直搖頭,聞人七覺得,如果他跟青葭村的老村長一樣手裡也有根旱煙的話,肯定會吧嗒吧嗒的抽不停。
「過了今夜你們就走吧,我安排人送你們出村。」村長突然決定。
聞人七不明白村長為何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但她知道繼續追問下去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垂眸想了想,聞人七決定去找河神大人,蛇妖雖然已死,但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此事未完的感覺。
梧桐樹距離村長家並不遠,聞人七一路小跑過去,找到河神大人時他正站在樹下仰首眺望著遠山。
「河神大人!」
聞人七朝著洛白跑過去。
洛白沒有搭理聞人七,他靜靜的看著遠方重疊的山巒,眉心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聞人七在河神大人眼前揮了揮手,見其眼都不眨一下,彷彿根本沒有看到自己。這種被無視的感覺讓聞人七心中略惱,昨夜裡她為了完成他布置的任務差點連命都賠進去,怎麼天一亮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理人了呢?
扒開眼皮,吐出舌頭,聞人七開始在河神大人面前做起鬼臉,後來見洛白還是沒反應,聞人七開始動手動腳。先是只是試探性的撓撓他的腰,用發尖撥撥他的鼻尖,見其一動不動,又繞到背後把他垂到腰際的長發編成麻花,再在他頭上插幾朵地上盛開的野花……
聞人七看著滿頭麻花辮和五顏六色花朵的河神大人,噗嗤一聲笑了。
先前覺得被隱瞞的不舒服感此刻煙消雲散,聞人七站在洛白面前,如他一般安靜的仰首看著河神大人俊美的臉,彎起細指輕輕在他飽滿的額前一敲,又揉開他微微皺起的眉間,順著挺拔的鼻尖滑下,最後落在他如刀刻般輕薄的唇上。
心又開始狂跳,聞人七像是觸電般回神,將手縮回。
她這是怎麼了?
完全不知道剛才只是想惡作劇敲下河神大人的腦袋看他疼不疼的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一系列舉動,就好像中了魔。
用力搖搖頭,聞人七深深吸幾口氣,平復自己突然激動的心情。
她蜷腿坐在樹下,重重相疊交織在一起的綠葉在微風的推動下如浪濤般發出嘩嘩聲,陽光趁機穿過那微小的縫隙剪落一地斑駁,聞人七抬首,只見有朵朵粉白色的碎花隱藏在樹影里輕輕飄拂著,像是一顆顆珍珠,瑩亮亮的點綴著蔥鬱的樹冠。
那蛇妖被殺死以後,這梧桐樹彷彿也消退了陰森之氣,連這梧桐花都散發出了醉甜濃郁的香氣,讓人神魂顛倒。
一夜未睡又受了傷,朦朧間感覺睡意襲來,聞人七背靠著樹榦,眼睛眨了又眨,氣息平和的睡著了。
她的河神大人像是守護神一般,負手站在她的身側,只是滿頭的鮮花綠葉讓本看起來格外和諧的畫面多了幾分詼諧。
洛白並不是不想搭理聞人七,這個青葭村的差一點就成了他的妻子的暴力姑娘,昨晚給他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聰明機智有勇有謀不懼危險,一點也不像他那位只會穿衣打扮的摯友錦鯉仙子,雖然人神是有別,但洛白覺得如果生活中多了這麼一位有趣的凡人當朋友,那也是不錯的。
洛白此時神靈並不在肉體之內,就是神靈出竅了。
此刻,他正在拜訪一位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