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死亡擁抱
「尾聲,我是蘇楨,晚上8點我們在臨河公園見面,聽說那裡的紫茉莉開得可好看了。」蘇楨坐在計程車上高興地打電話。
回到家中6點已過,蘇楨顧不得休息,衝進衛生間洗浴,雖說和尾聲見過很多次,但約會還是破天荒第一次。蘇楨又慌又急,還在衛生間跌了一跤。
蘇楨挑選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這條裙子買了很久但一次都沒穿過,她穿著裙子在鏡子前轉動,眼角眉梢說不出的春風得意。轉啊轉,蘇楨頭暈了,樂極生悲,碰的一聲撞到牆壁。
她蹲在地上撫摸撞疼的膝蓋,這時牆壁上一道深色印子觸進眼帘,蘇楨驚訝地看著,這道印子極奇怪,它的形狀頗像人的上半身,有頭、肩、背、腰,還有半露的手臂。她想了想,才記起前些時尾聲幫自己逼出周老太的鬼魂,當時他便靠著這堵牆壁汗流滿面。
蘇楨伸手摸著那道印子,印子處濕漉漉,蘇楨的手指粘上了一層濕石灰,瞬時她呆住了。
半晌蘇楨才起身,對鏡整理好髮絲和衣裙,提起放在窗上的風鈴便邁出門去。
臨河公園是藍田縣城唯一的一座公園,公園北靠藍橋河末端,那裡有一片河灘是遊人最愛去的地方,這裡的河灘和煙水裡處的不同,沒有鵝卵石,是一片柔軟的細沙土,很多戀愛中的情侶會在河灘上寫下海誓山盟。另外公園還種植著數畝紫茉莉,這紫茉莉夏秋季節盛開,有紫、白、紅多種色,每天黃昏綻放,清晨時會閉合成花苞。
蘇楨坐在河灘等尾聲,但8點過了尾聲也沒有來,蘇楨給他打過去手機,卻發現一直在通話中,只得擺弄風鈴打發時間。
風鈴叮呤響。
河水叮咚響。
叮呤、叮咚、叮呤、叮咚、叮呤、叮咚……
「蘇楨。」
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出,蘇楨回過頭去,尾聲單薄的身影落入眼中。「尾聲,你怎麼才來呀。」略帶責怪的聲音掩飾不住笑意,她下意識去抓尾聲的手臂,但只抓到他的袖口便被甩脫。「咦!你的衣服是濕的。」
衣服不但是濕的,而且還濕的很厲害,渾圓的水滴從他的衣衫里滾下,甚至他的髮絲,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嘴角,還有尖削的下頜都淌下水珠。
蘇楨的手愣在寂靜的夜色中。
「你這樣會生病的。」蘇楨痴痴地道。
「我已經很久沒生病,因為我死了很久,這個時間長得連我都記不清了。」尾聲凝視著她,她落在夜色的面孔十分蒼白,但是很鎮定。
「尾生,你真的病得很厲害,你看你都說糊話了。」她伸出手去摸尾聲的額頭,尾聲的額頭很冰冷,她摩挲著想要把它變得溫暖,不料卻摩下一塊皮肉,她看著那塊皮肉,或許說那並不是皮肉,而是一灘爛泥,發出腥臭的味道。
頓時蘇楨驚得後退兩步。
「你怕了。」尾聲嘲笑,瞬間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從他面龐垮落下來,顯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這是我真正的樣子,幾千來年,我的血肉被魚蝦吃光,骨架變成了河底的淤泥,魂魄只能依附在蓼萍草上。」
「可是你……」尾聲的聲音忽變得尖銳起來,一雙手出其不意扼在蘇楨脖頸。「為什麼你不聽我的話,我勸過你和嚴俊義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做到,為什麼要違背誓言。」
蘇楨張大了嘴,說不出話,她看著尾聲,蒼白的面孔浮現一絲奇異的酡紅。
「為什麼要逼我殺你,我不想殺你,不想殺你,但是……但是你為什麼要逼我。」尾聲越說越激動,臉上的皮肉不斷下垮。
滾燙的眼淚在蘇楨眼裡打轉,等到眼眶裡裝不下那麼多淚水便無聲淌下來,原來尾聲堅決要求自己去找嚴俊義,是不想殺害自己。此時她多想說些什麼,但話太多,而她又說不出。
「對不起,對不起,我必須要殺你,這是你對我發的誓,我不能違背。」
扼在蘇楨脖頸上的雙手加重力道,霎時蘇楨翻起了白眼,但只是一陣脖頸上又松泄下來,蘇楨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尾聲,要早知道是你,我不害怕。」她苦笑著。
「你什麼都不要說,你是個不守承諾的人,我要殺了你。」
尾聲更加憤怒,掐在蘇楨脖頸上的雙手再次用力,她聽到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寂靜的夜色里竟是叮呤叮呤呤。
和風鈴的聲音一樣。
蘇楨微笑起來,她張開雙手,輕輕環住了尾聲的腰,濕漉漉的衣衫浸潤著她的肌膚,她深深且艱難地呼吸了一口,鼻端里聞到的依舊是淤泥腐臭的味道。
真可憐,這多年尾聲是怎麼過來的,只有信守承諾才是他唯一的慰藉。
或許在男人的心裡,誓言才是最重要的。
她快要停止的心臟充滿了對尾聲的同情和愛戀,擁住尾聲的雙手也越來越緊,就像尾聲扼在她脖頸上的雙手一樣緊,沒有一絲縫隙。尾聲掐得有多緊,她就要抱得有多緊,這樣才算公平。
死在尾聲的手裡並沒什麼遺憾,那畢竟是自己發過的誓言。
「其實,雙手用來擁抱最溫暖、美好。」她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尾聲陡地一震。
蘇楨沒有回應他,尾聲又大聲問了一次,忽然風鈴從蘇楨的手裡滑落下來,在空氣里響了幾聲便靜止了,漸漸蘇楨的頭部歪下來,無力地搭在尾聲的肩上。
據說人淹死後,當他靈魂經過的地方會留下一灘水漬。那印在牆壁上濕漉漉的影子,因為是尾聲,才不害怕。
尾聲鬆開了手臂,蘇楨的身體宛若一座傾斜的山體,倒在河灘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蘇楨。」尾聲念叨她的名字,沒有五官的臉緊緊揪在一起,感覺很疼痛。
蘇楨仰倒在河灘,她緊閉著雙眸,蒼白的面孔浮著一縷艷麗的微笑,這使她的臉看起來彷彿是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尾聲走上前,將蘇楨甩開的手輕輕放回她的胸口,忽然他看到了蘇楨身畔的泥沙寫著幾行字。
他看了幾遍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乾脆拾起風鈴,風鈴里沾滿了細沙,尾聲搖了搖將裡面的沙搖掉。這是個普通的風鈴,一個五角頂蓋下面墜著五隻小鈴鐺,尾聲拿起鈴鐺里的小珠子,小珠子上刻著兩個字。
尾聲,他的名字。
瞬時風鈴從他的手裡滑落,再次滾進了泥沙里,尾聲轉過頭看著蘇楨,沒有五官的恐怖面龐悄悄變化,忽然就恢復成那溫柔單薄的面容。
「對不起,蘇楨。」
波瀾在他的眼裡暈動,只是一低頭便掉出來。愛情和誓言,這次他必須要放下是哪個呢。
有一種東西他抵抗不了,即使他的血肉被魚蝦吃盡,骨架化成了河底的泥,但藏在不滅魂魄的心還在殷切渴望,渴望那顆飽含赤誠的心。
夜深得像口大棺材,河水靜息下來,整個河灘只剩下蘇楨,和那隻躲在泥沙里的風鈴。偶爾風會吹動風鈴,叮嚀叮嚀嚀。
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