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斷後路
偎依在母親懷裡,寧然默默點了點頭,悄悄彈去沁在眼角的淚珠,她仰頭看著母妃時,眉眼彎彎的一笑,眉梢兒挑著公主的傲氣、眸子里藏著狐般的嫵媚與狡黠,將那身倔強的反骨收斂得極深,只是微微的笑著,輕聲回道:
「女兒必不讓母親失望!」
話落,她起身離開。
去她父皇那裡回稟靈山之事,自是十句話里、九句是假,倒叫母妃極是放心——匡宗這脾性,只要旁人說的話合自己心意,哪管對與錯,在他面前講真話,反而是極蠢的一件事。
臣子們不敢直言進諫,對帝王來講,可並非一件好事,如今的匡宗,真真是剛愎自用、「耳目」失聰!
罷了,熾郎,鎣娘就再幫你一回,瞞下你赴京一事,日後,再連本帶利索取你所虧欠於我的……
……
內殿寂靜。
鎣娘卻無睡意,獨坐榻上,緩緩的、將手伸至絹籠,撩一縷燭火。
搖曳的燭光中,她的面色變幻不定,室內分明悄然無聲,她腦海里卻始終驚盪著一個女人的悲嚎:
「妖婦!我今日的慘狀就是你明日的下場!別忘了,你也是不貞之人,你也曾與他人共榻而眠!如此水性楊花,聖上怎會容你?怎會容你?」
不錯,她曾是太子妃,是李熾之妻,但,那件事在匡宗眼裡,卻是她為他所做的犧牲,是他虧欠她的!
親手將紅顏知己送入他人懷抱,匡宗為了自己的帝業,不惜一切手段,在她覺得委屈、卻要裝作心甘情願為他犧牲自己時,他給過她承諾:只要事成,必不辜負佳人美意!
「虞嬪,在聖上心中,本宮與你不同!」
她只一句話,就讓虞嬪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叫喊:
「妖婦休狂!花無百日紅,終有一人,你也會有笑不出來的時候,本宮就在閻王殿里等著你,等著你來作陪!」
「妖婦!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如俎上魚肉,任人千刀萬剮,虞嬪死狀極慘,與左氏一般,臨死前吐血悲啼、凄厲詛咒。
一聲聲的詛咒,化作利刃,猛扎心口,瞬間心生幻象——絹籠燭光里,恍惚幻現虞嬪血肉模糊、形同鬼魅的面容,獰笑著猛撲過來!
「啊——!!」
鎣娘駭然驚呼一聲,猛地縮手,手指卻已被火苗燙紅。
「花無百日紅……」
自古帝王風流薄倖,一個篡位登基的暴君心中,皇權重於一切,愛江山更愛美人也只是戲文佳話,並非匡宗所求!
「人無千日好!」
幽冷一笑,鎣娘暗道:虞嬪,無須你來為我操心,自從匡宗將我獻入宮中、讓淵帝指婚於太子熾那日起,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的阿鎣就已經死了!
今後,她只為自己而活,不再把命運交給一個男人去操縱掌控,不再把希望託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在男人們以血汗歌頌戰績偉業之時,她要以女人獨有的柔而細膩的心思,辟出另一番風景!
她要扶著阿寧走上一條傲視群雄的爭霸之路!披荊斬棘,直至無人可欺凌可小覷她們。
不再是後宮繁花那樣的陪襯點綴,而是自己掌握命運的強者!
「若無這等心胸氣魄,左氏、虞嬪,你們化作厲鬼,又能奈我何?飛蛾撲火、是你們自己選的路,怎能怨我?」
燙傷的指尖,攏入掌心,而後,緊握成拳,鎣娘猝然張口一喚:「沲嵐!」
「奴婢在。」聽到娘娘在內殿發出驚呼聲時,沲嵐就疾步而來,一撩幔帳,至香榻前,跪問:「娘娘有何吩咐?」
「將這藥丸,丟進火爐子,焚毀。」鬆開拳頭,撿起案上擱的那粒蠟殼裹的藥丸,鎣娘將它遞了出去。
沲嵐捧高雙手,接過娘娘遞來的葯,一瞬的驚愕,她喃喃問道:「這、這……這葯一毀,那孩子可該怎麼辦?」
「解藥一毀,他撐不過三日!」
十年之約,五年一限,鞫容調教的「傀儡」若不能使她稱心如意,她能輕易將其毀之!
「娘娘這是要放棄那孩子了?」沲嵐心中的隱憂,果然變成了現實!娘娘只是沖她搖了搖頭,她就明白了——那孩子,註定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十年未到,接他入宮本就極冒險。」肅清宮婢的幔帳內側,只鎣娘與心腹親信兩兩相對,鎣娘耳語般的低聲道:「何況,聖上還依稀記得珩兒幼時的模樣!」只五年,時機尚未成熟,卻遭人壞了事,只怨那孩子運氣不夠好,命也不夠硬!
「那、那娘娘又為何讓奴婢帶著解藥隨小殿下去了靈山?」沲嵐一問,卻問出個驚人的內情——貴妃娘娘伸出一根手指,輕點她手心所捧的藥丸,一語道破玄機:「本宮讓你帶去的,並非解藥。那孩子若是現身,吃了這葯,只會提早去見閻王!」
什麼?!沲嵐大吃一驚,雙手一顫,險些捧不穩那粒藥丸。
「吃下這葯,催動『噬心蠱』毒發,萬蠱噬心,死後容貌盡毀、屍身盡爛,胸口自是留不住『胎記』!」五年,還不足以讓一個孩子的容貌完全蛻變,她不能冒險,只能搶在眾人之前,親手毀了他!「不吃這葯,他也活不過三日,照樣得毒發身亡。」如此,便可毀屍滅跡,不給政敵留下任何把柄,避免匡宗對此事起疑。
「所以,娘娘早就有了決斷,給那孩子安排了這唯一的後路?」沲嵐暗自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想明白:為何娘娘點撥聖上去糸鄯那裡討主意。
糸鄯讓聖上殺盡鞫容的那批「天」字輩關門弟子時,就令鎣娘正中下懷,只等馭刺再行「滅天諭」之策!
即便宰相出其不意拿下了鞫容,鎣娘仍步步為營,讓政敵無法捏住更多把柄,攻克不下如意宮,頂多是讓她蒙受了一些損失。
「本宮只是沒想到,鞫容會為了保全那個孩子,將自己也豁出去了!」鎣娘悵嘆一聲,「本宮對他青睞有加,只可惜……」
熾郎此番棋高一招,拿下了鞫容,迫得她只能丟卒保車!若是鞫容在得知那孩子必死無疑之後,仍能對如意宮圖謀之事守口如瓶,她就能在宮中保他一命。
「夜深了,你且退下吧!」
提及鞫容,娘娘面浮痛惜之色,惘然若失,沲嵐自不敢多言半句,轉出幔帳,將那粒葯丟入火爐,親手焚毀后,轉身離開。
步出殿外,站於石階上,沲嵐抬頭仰望夜空,忽而想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心中猶如壓了塊巨石,鬱郁不暢:可憐那孩子,此番必死無疑了!卻不知,此時此刻,他究竟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