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行夜路
亥時。
長安外郭城。
石板長街上,冷冷清清,鋪子打烊,家家閉戶。
夜深人靜時,忽來一陣輕捷的步履響動,從街道拐角疾步走來兩個人,避著京城哨探與夜防營的巡哨,行色匆匆地往出城的方向去。
「想不到,京師東附苑城裡枝繁葉茂的王宅大院,而今竟也敗落了,樹木凋零、一地殘枝敗葉!」
疾步走著,黑色披風將一身公子裝束遮掩,李熾拉低帽檐,於街邊屋檐下落著的陰影處,移動身形,不時警惕地看向四周,在順利避過夜巡的守備兵士后,他低嘆了一聲:「實是掃興!」
「匡宗暴戾,攻入京城篡奪王位之時,於赤江烏淮那一役,斬首坑埋了多少人,同室操戈,皇室血脈也日漸凋零。」玄衣勁裝的無名氏,小心護在公子身旁,於深夜陪公子往出城的方向急去。
「王公貴族,昔日盛氣凌人,而今多半仰匡宗鼻息,匍匐在他腳下效犬馬之勞,沒一個膽大的!」李熾邊走邊搖頭嘆氣,「匡宗那幾個皇子尚且年幼,居於宮內,王叔之中,嫠王淫逸驕奢,謄王不涉黨爭,亓王膽小懦弱,唯一讓本公子瞧得上眼的,就是榮王!」
「卑職派人試探過榮王,他對匡宗暴\政雖有微詞,但……」無名氏蹙著眉頭道,「但他說皇室內部不可再起皇權之爭,同室操戈,內亂不止,會使李氏皇族四分五裂,王位世襲制一再被打破,恐九世之亂重演!」
「九世之亂?」李熾心頭咯噔一下:從安王到匡宗,若是加上皇長子珩,算一算,皇室內部圍繞皇權之爭,已延續了六世,江山動蕩社稷不穩,照此看來,離九世之亂不遠矣!
「榮王曾提醒過匡宗,儲君之位的傳承須慎重立法,奉嫡長子繼承製,若不然,再亂下去,我朝氣數將盡……」頓了頓,無名氏忐忑地道:「李氏江山將不復存在!」
「他這是不想來幫我!」李熾暗自咬牙,哼道:「若不能讓匡宗手握的皇權勢力出現裂縫,不能令皇室內部再起紛爭,我如何能重返東宮……不,是金鑾殿!」
當年,二弟與六弟覬覦太子位,父皇又貪圖美色、無心理政,才讓他的皇叔燮王有機可趁,而今,他也要如法炮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等他奪回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自會結束這場紛亂!
「可榮王說,皇室內亂,硝煙瀰漫,百姓受苦,民心漸失,李氏江山恐怕……」深吸一口氣,無名氏壯著膽子直言道:「恐怕會敗在李氏自己的手中!」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榮王也敢講?!」李熾心有不快,面色沉鬱,「罷了,只當本公子是看錯了眼,此人已失心瘋了,看不到李氏皇族還有救星在,是匡宗不得民心,而非本公子!只要我一朝登基、重整山河,必當讓我朝永固,子孫永昌!」
「公子心懷天下,卑職願誓死追隨!」與公子籌謀大業,蓄謀了這麼久,怎能因榮王的一句話,就半途而廢?他會陪著公子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助公子匡扶正統、完成大業!
「無名,放心!請不動榮王,本公子心中也另有人選。」而那人,即將成為他手中最關鍵的一枚棋子,「不日,鄂親王之子李戩會離京,以尋訪名醫根治頑症為由,遁入山野五載。」
「李戩?」
此子年方十五,卻是可造之材,比那些志氣消磨的親王,強百倍!李戩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銳氣,確實是最佳人選!以尋醫為借口,遁入山野五載,便是來投奔公子,在萬籟村蟄伏五年,由公子悉心調教,此子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今次赴京攪風雲、變格局,乃是第一步,之後五年內,京城裡的布局也將逐一完善,一張大網已開始綿密地罩向宮城!
公子此局,五年小成、十年大成,一旦成局,放眼天下,何人能破?
又有何人能破?
無名氏面現欽佩之色,道:「公子深謀遠慮,這棋子選得極好!」
邊走邊說,二人正途經長街東側一家藥鋪,鋪面打烊,門楣上挑了只燈籠,光焰搖曳,忽聽門裡一陣喧嘩,伴著激烈的爭吵、與打鬥之聲,惹得李熾往藥鋪這邊瞄了一眼。
無名氏見狀,低聲稟告:「長安城已遍布公子的眼線,城中有一絲風吹草動,咱們都能獲悉!包括這家藥鋪——店東家曾貼出告示尋醫,稱老母病重,誰能將其醫治,便有重金賞賜,不少人聞風而來,其中不乏江湖術士,老太太的病卻不見起色……」
「藥鋪貼告示求醫?」
藥鋪子里有經驗老到的郎中,竟還貼告示滿城求醫?莫非是東家老母病入膏肓、藥石罔效?李熾隨口一問,只看了那家藥鋪一眼,腳下未作停頓,迅速穿街而過,偕同親信匆匆而去。
二人才剛剛離開,那家藥鋪子的門就「砰」然而敞,幾個壯丁將一個少年架出門外,猛地摜在地上,門裡又走出個掌柜模樣的男子,沖地上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
「臭小子,招子放亮著點,別以為東家的錢好騙,自個都病得只剩半口氣了,還敢揭告示來給老太太治病,找死來著?」
話落,抬腳就沖著少年猛踹過去,直將人踹到街角、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覺,男子這才作罷,轉身回到門裡。
幾個壯丁卻在門外滯留了片刻,看那少年倒地不起、進氣兒比出氣兒少,人似乎快不行了,他們互看一眼,竊竊私語:
「阿四,是不是你剛才下手太重,悶棍子打在人家腦袋上,把人給活活揍死了?」
「胡說八道,明明是掌柜的踢得太猛,照人心窩子踹那幾腳,把人踹得吐血,小命能不玩完?」
……
壯丁們面面相覷一番,此時才有幾分心虛,兩腳直往門裡縮,嘴裡頭卻犯著嘀咕:
「我看這小子剛來時,胸有成竹,當著東家的面,給老夫人開了藥方子,一碗苦口良藥灌下去,老太太拉稀弄髒了被褥,人倒是清醒過來了,剛才還能坐起來喝粥呢!」
「他開的是大寒之葯,說老太太平素吃得太好,補得過火了,又整日坐著不動,消化不了,導致熱毒攻心,久而不散,嘴巴都潰爛了,還發了毒瘡,吃不下東西,如若不用大寒的葯強灌讓老夫人瀉了火,怕是連今晚都熬不過……」
「呸!這忽悠人的話,你也信?京城的名醫可都聚在東家面前,個個都說老太太年邁體虛,得用溫補壯陽之葯,才能讓老太太的身子骨硬朗起來!各家神醫都是這一個說法,那小子來歷不明,既無醫館又無名聲,還敢當著本城最有名望的葉神醫的面,說葉老是庸醫,會害死老太太……這小子太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