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搗黃龍
「砰」的一聲!
內殿前門被人一掌推開,一人挾著迫人的氣勢,闊步走了進來。
看到這人,鞫容心中浮現出傳說中噬血好戰、兇殘霸道的上古戰獸的影子——
高大的身軀上、盤突著一塊塊山丘似的肌肉,黑中閃著暗紅色澤的鬚髮刺張,突額上傲然生成「王」形紋路,聳天的濃眉下、一雙環瞪的眼中竟有血色瞳人!
駭人的瞳孔里,罩著太子熾與鞫容的身影,竟是如此的渺小,幾乎被這血色瞳人吞噬!
「熾兒拜見皇叔!」
太子見這人一來,飛快取出寬袍里藏的一物,雙手捧著,舉過頭頂,遙遙的奉向那人。
「將你老子的玉璽給了本王,你個太子還能留住什麼?」
鏘啷——
拔劍出鞘。
戰獸般霸戾的燮王將劍鋒一轉,不費吹灰之力,挑來太子熾雙手呈給他的玉璽,把玩在手中。
劍芒迫人。
太子心口發緊,面對皇叔手中那柄「太阿」,他臉白如紙,似是嚇得不輕,顫聲道:
「昨夜,侄兒命人捎帶密函到皇叔營中,將父皇駕崩宮中、我已遣散京城殘餘兵力之事,暗通於皇叔,以示投誠!皇叔當知侄兒此心,求您開恩,留侄兒一命!」
「留你一命?」
燮王收起玉璽,盯著太子熾,似在斟酌。
「王,屬下有事奏稟!」
少年主帥冷冽語聲響自殿外。
燮王應答:「講!」
「適才右軍裨將來報——淵帝六子,皇子炎,領京官大臣、後宮女眷數百人,逃往北境、欲另建帝都開闢新朝自封為皇,於半途被我軍截殺!皇子炎,梟首。其眾,坑埋。」
「好!」
一振眉,正值壯年的燮王渾身血氣上涌,橫劍抵向太子熾的頸項,「好侄兒,你的兩個『能幹』的弟弟,都在黃泉路上等你,你卻想一人偷生,苟活於世?」
「皇叔……不不不,聖上!吾皇!您別殺我!求您別殺我!別殺我!!」
利刃欲封喉,太子熾渾身顫慄,聲淚俱下,顫聲求饒。
「太子膽小,你這樣嚇他,莫不要活活嚇死了他!」
殿外一陣銀鈴笑聲。
一位明眸皓齒、艷色逼人的美婦,從穩穩停靠的戰車上款步而下,徐徐走進內殿。
一手撫著凸起如孕有七、八個月的肚子,一手托腰,雖是身懷六甲之人,卻步步生蓮,風情萬種,走到太子熾面前,一句「許久未見、熾郎安好」尚未說出口,鼻端已聞得陣陣惡臭,驚得她急退幾步。
「哎、熾郎你!你……」
直退到燮王身側,美婦驚愕過後,面露輕蔑之色,睨著曾經的夫君,如今的亡國太子,她以手掩鼻,輕啐一聲:「你怎的如此沒出息!」
「聖上、鎣……娘娘,饒命!饒小的一命!」
太子熾褲襠下濕漉漉的一片,臭味難擋,——燮王以劍挾他性命,他竟嚇得涕泗滂沱、屁滾尿流!
「侄兒,你好歹是皇家子嗣,怎可如此、如此……」
如此的貪生怕死、懦弱無能、膽小如鼠!
有辱皇家顏面!
燮王瞠目結舌,手中的劍一挪,他皺眉如避污穢之物,也往後急退了幾步,萬般嫌棄的揮一揮手:
「罷了!本王殺你、只怕玷污了『太阿』!自今日起,廟堂之上再無你太子熾,去當個庶民,不要讓本王再看到你這膽小鼠輩!」
王者劍,斬,也要斬配得上它的英雄。
如此狗熊,斬了,反而折辱此劍蓋世鋒芒!
燮王不屑殺他。
「……草、草民謝聖上不殺之恩!」
褫奪了太子封號、皇家子嗣名分,貶為庶民的李熾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對燮王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的那一瞬,李熾半闔的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怨毒、憎恨之芒。
他暗自咬牙,咬破了嘴唇,淚水混著血水吞咽而下,人卻五體投地、戰戰兢兢地匍匐在燮王與……她的腳下!
忍下奇恥大辱!
偷得一線生機!
淵帝三個兒子——
二皇子拚死一戰、六皇子離宮出逃,二人殊途同歸,都被割下頭顱、死無全屍。
反倒是這個最不可能活命的太子、淵帝的長子——熾,一直被眾人瞧不起的他,竟又保住了性命!
鞫容偷瞄一眼「庶民」李熾,看他再次以縮頭烏龜般、懦弱膽怯的姿態,「降」得一線生機,苟活下來,他不禁咋舌:
這滿褲襠的屎尿齊噴,他是怎麼做到的?
裝鱉裝得爐火純青,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厲害、厲害!
「這人是誰?」
燮王身邊的美婦率先注意到——一直默不吭聲跪在角落裡的鞫容。
「草民不知!」李熾倒是推得一乾二淨,「草民進殿時,看到他已被父皇……被淵帝老賊捆綁在這裡,草民也不知他是什麼人!」
撇清干係,毫無瓜葛了,即使待會兒發生些什麼事,也連累不到他。
「淵帝老賊將他綁來的?」
燮王兩眼一瞪。
鞫容卻毫無懼色,抬頭看著他,笑答:「是!」
「他為何綁你?」
「我是個道人!」
「道人?道人不得入京,你來此做甚?」
「本真仙卜得他的死期,來給他念往生咒!」
「你能料算他的死期?」
劍芒吞吐之間,劃開鞫容罩衫。
罩衫之下,果真露出玄色道袍,——倘若淵帝真箇見了這道人,聽他訃告死訊,卻不一刀砍了他,只綁著他,卻是為何?
燮王眼底幾分猜忌,「而他竟不殺你?」
「他捨不得殺我!」鞫容笑笑,仰起臉來,張揚著一抹勾人媚色,「他平生最愛美人,而我,就是個美人!」
嘶——!
美婦杏目圓睜,瞪著他,倒抽了一口氣。
李熾匍匐在地,看不到臉上表情,頭上髮絲卻微微顫亂了。
如此道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燮王也是瞪著他,半晌,猝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有趣、有趣!淵帝老賊用三個假道士扼殺了先帝,做賊心虛、卸磨殺驢,還滅口誅『道』!想不到,他如今卻是死在道人美色之下!」
「哎?昨夜裡侍寢的不是妤嬪?難不成……」
美婦杏目瞪得更圓,看著鞫容時,她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
敢情這二人將他當作淵帝男寵,昨夜裡用繩索將他綁著「玩」得過火了,才令淵帝金槍猝倒、暴斃而亡?
啊呸!
皇帝老兒昨夜要真是遭人謀害,也必定是那個躲得不見了蹤影的妤嬪與……
鞫容目光一轉,瞄向了李熾。
若他沒有記錯,昨夜守在淵帝帳外的那位余公公,正是李熾的心腹忠僕!
難不成……
「鎣娘,去看看。」
燮王只說了這一句。
美婦似與他心有靈犀,一頷首,往淵帝「睡」著的那張軟榻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烏龜一樣趴在地上,不敢妄動的李熾,只將耳朵貼在地上,聆聽鎣娘的腳步聲,暗自估摸著她已靠近了跪在軟榻前的「刺客」——鞫容!
眼下,只須刺客揮出袖中劍!
一劍,便能了結這女人的性命!
只須,一劍!
鎣娘與腹中孩兒,再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快、快揮出那一劍!
李熾心口如遭蟻噬,聽著鎣娘的腳步聲、輕緩的經過了鞫容跪著的地方,走到軟榻前頓了頓,像是在撩起幔帳視察死在榻上的淵帝,之後,又款步在鞫容面前經過。
回到燮王身邊,站定,她說了句:「老賊死透了。」
「熾兒誠不欺吾!投誠之志吾鑒!此間事了,你可出宮去,從今往後,無詔,不得入京!」
燮王的話聲,盪在耳邊,李熾腦子裡卻嗡嗡作響,匍匐著的身軀抖震起來。
若不是強行忍住,他幾乎要抬頭逼視鞫容,眼下,卻只能在心中嘶喊:
為什麼?
他的刺客竟然沒有依命行事!
棋差一招,始料未及!
刺殺鎣娘這事……落空了?
……就這樣落空了?!
可惡!!這個該殺千刀的刺客!!
今日,他與他算是結下了梁子!
……
鏘啷——
燮王手中「太阿」劍鋒一轉,不費吹灰之力,斬斷了鞫容手上綁縛的繩索。
奇怪的是——
沒了束縛的鞫容卻不急著逃,只將雙腿盤起,原地打坐,仰著臉望向持劍之人,笑出幾分輕狂。
「不想逃嗎?」
燮王仗劍發問,有如金鐵交擊般的聲音忽而鏗鏘響起。
「本真仙還沒給你卜一卦,為何要逃?」
鞫容看著燮王,卻似看到好大一個「機遇良緣」。
「放肆!」
劍芒暴漲,燮王不怒而威,挾凜凜殺氣,劍尖直逼少年道士的眉心印堂,「你,如此狂妄,不怕本王一劍砍了你?」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砍本真仙?」
殺氣迫在眉睫,鞫容卻笑得更是妖嬈媚人。
這個道士……
異類之極!張狂之極!
莫非……
真有幾分本事?能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