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重錫的錫(2)
「姐姐一定會找到的。」上官致遠當然明白,父親悶悶不樂,所為何事。自從上官靖羽失蹤,上官鳳斑白了發,整個人都蒼老不少。上官鳳輕嘆一聲,「只要活著,找不找得到又有什麼關係?宮闈深深,並非她的歸宿,也非她所願。若能這般走得瀟洒,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已無求。與其讓她空守宮闈,老死宮中,還不如走出去,去過她
想要的生活。」
只是她一個人在外頭,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何能放得下心。
上官致遠不說話,心中微涼,放眼望去,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幸福歸宿。可是他的姐姐呢?給了所有人幸福,唯獨忘記給她自己幸福。
芙蕖帶著兒子,守著家業,雖然傅少鴻不在身邊,但衣食無憂,再不復當日的落魄與狼狽。傅聲已經為兒復仇,放下兵權還歸六部,從此古佛青燈。
然傅念歸人小志氣大,熟讀詩書,飽讀兵書,矢志成為父親這般的大英雄,立志入伍為軍,當個人人讚頌的大將軍。
芙蕖,沒有反對。
上官鳳閑暇之時,會與蕭贊下一盤棋,四姨娘劉玉就陪在身邊,而後他們就逗弄著樽兒,各自安享晚年。
海潤執掌六部,與上官致遠為左右丞相,力保天下安康。
風裡花掌管北昭,與大朔簽訂合約,互不相犯,互通貿易。湯伯依舊守著食為天,守著空蕩蕩的御羽山莊,等著上官靖羽回來,可是他知道,極有可能再也等不到了。御羽山莊的賬目,已經悉數交付朝廷,交到了上官致遠的手中。以後這萬貫財富,都會歸入國庫
。
這江湖豪傑,則各自散去,從何處來,歸何處去。
四小鬼成日跟著千寂,追著讓千寂回魔宮,奈何千寂浪蕩慣了,怎麼肯回去老老實實的待在魔宮,便過上了東躲西藏的日子。跟四小鬼,就跟捉迷藏一樣的躲貓貓。
可這走遍天下,何嘗不是為了淡忘心中的那個她。
素言則跟著青墨,四海為家,只為找到失蹤的上官靖羽。即便如此,卻也是幸福的。走遍大朔的山山水水,執手天涯。而腹中胚芽逐漸發芽,將是幸福的一家。
慕乘風消失無蹤,再也不願踏足東都半步。
彼時奢靡的年大將軍府,如今也改換了門庭,成了別家院落,再不復當初的光耀。而朝廷,始終沒能抓到年世重。
有傳言,說年世重死在了異鄉。
也有傳言,說年世重落髮出家。
也有人說,看見過他沿途乞討,落魄至絕。
到底真相如何,無人知曉。
一輛馬車停在丞相府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對夫妻,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笑容。十指緊扣,四目相對,多少柔情繾綣。
「你們找誰?」守門的愣了半晌,沒能認出來。
那女子將一樣東西遞上去,「煩勞轉交你家主人。」
守衛點了頭,快步進了門。
上官致遠蹙眉,「就是這東西?」
「佛珠?」上官鳳心神一震,抬步就往外小跑。
見狀,除了還在月子里的蕭月,一家子人都往外沖。
門口,兩張陌生的面孔,執手佇立。
彼此雙方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對望著。最後還是那女子鬆了手上前,款步走到樽兒跟前,緩緩蹲下身子,柔柔的喚了一聲,「樽兒。」
那聲音--樽兒突然抱住了她,「母后。」
她淡淡的笑著,「不是母后。」
「娘。」樽兒哭出聲來,換了稱呼。
所有人都愣住。
深吸一口氣,那男子上前,「沒想到還能見一面,上天待我不薄。」
「你、你是--」上官致遠上前,不敢置信的打量著他,「姐夫嗎?」
他也不答,只是瞧了眾人一眼,而後牽起愛妻的手,一家三口跪在了上官鳳和蕭贊跟前,重重的磕了個頭。
「拜別父親。」他們抬頭,眼底各自泛著晶亮。
上官鳳與蕭贊上前,攙起了二人。
「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上官鳳與蕭贊老淚縱橫,所有的祝福,都莫過於幸福安康。他留不住他們,這東都也留不住他們,連天下繁華在他們的世界里,也都是一種羈絆。
與其如此,不如放手。
他都能為她,袖手天下,那他們這些做父母的,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蕭贊上前,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顫抖著伸出手,想了想,又好似猶豫著,縮了回去。
卻在半道上被他握住,他淡淡的笑著,喚了一聲,「爹。」
那一瞬,蕭贊掩面痛哭,淚如雨下。
他等這個字,等了多少年,到底還是如願了。
「你們要去哪?」上官致遠問。
他深吸一口氣,清淺道,「不入江湖,不入朝廷。山水人家,生死相許。」十指緊扣,一家三口,幸福美滿。
上官鳳點了頭,拍了拍蕭贊的肩膀。蕭贊拭淚,「記得報個平安,教我們知道。」
「會的。」他領著妻兒往馬車走去。
她回頭,最後看一眼眾人,雖不舍,卻不得不走。這東都,不再是她的東都,困在東都那麼多年,真的夠了。
上官致遠攥緊了手心的佛珠,定定的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笑得艱澀而微涼。走了,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馬車搖搖晃晃的出了東都城,面上的皮面都撕下。
蕭東離左手抱著女兒,右手抱著上官靖羽,笑得清淺,「以後咱們一家三口,過最平靜的生活。沒有榮華富貴,沒有亭台樓閣,可好?」
上官靖羽如釋重負,「有你,有樽兒,就足夠了。」
外頭下起了小雨,途徑小鎮街口,聽得外頭有少許聲音。上官靖羽輕輕挑開了帘子,眸色微微一凝。
蕭東離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名滿身泥濘的乞丐倒伏在地,一大幫的人圍著他拳打腳踢,直到那人被打得吐血,眾人才緩緩散去。
那乞丐偷了賣家的一個餅,被打個半死。
蓬頭垢面,卻死死抱著懷中的餅。
不過看這情形,他也活不長了。被打得內傷外傷,約莫也到了盡頭。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上官靖羽放下帘子,「他是咎由自取,上天能讓他活到現在,也是慈悲了。」
蕭東離抱緊了她,「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自己的選擇,自己去承受。所謂該不該死,都讓老天爺來決定吧!何況這樣的結果,不比殺了他,更好一些嗎?不必髒了任何人的手,讓天來收了他。」
「有你歸來,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上官靖羽伏在他的心口。
樽兒偷笑著,「爹,娘,咱們去哪?」
蕭東離撫著樽兒的臉,四年未見,這樽兒也不怕生,倒是極好的,「去一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她問。
蕭東離與上官靖羽回望一眼,各自低笑。
有山有水,有桃花開的地方。
一葉扁舟,載著他心愛的妻女。竹篙長長,水聲潺潺。遠處山腳下,好一片燦若晚霞,十里桃花,紛紛雨下。幾間屋舍,樸素淡雅。築一圈籬笆牆,爬滿帶刺的薔薇。
等到桃花謝盡,薔薇盛開,攬妻攜女,淡看日升日落,任憑雲捲雲舒。
蕭東離:阿靖,你不是問我,重錫二字是何意義嗎?
上官靖羽蹙眉:可是生死之劫的意思?
他搖頭:重,乃是重生之意。
她握緊他的手:那麼錫呢?
他吻上她的眉心:所謂錫,乃是十年之約。十年錫婚,惟願生死相付。
她淚落。
比肩遙看門前十里,灼灼桃花,艷烈若眉心硃砂,心上之花。一夕桃花雨下,她翩然起舞,締結百年之約。此後,唯有重錫,不復蕭東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