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寒假結束后,時間一下子變得飛快,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空氣中帶著黏膩和些許的不安,隨著聯考一天天逼近,教室里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周末時不再有人嚷著要去哪看電影,高三學生進駐的光復樓和高一的中正樓中間的接連地帶,豎起一塊好大的板子,上面寫著:「噓」,每當下課時間小高一在騎樓上奔跑嘻笑,一靠近光復樓,靠近那塊「噓」,所有的歡愉就會立刻化作一灘沉默。那種力量是很可怕的,就像你坐在教室里,身邊四十幾個學生正安靜的伏案念書,當被那種氣氛環繞時,你會不由自主的懷疑起自己是否也該和他們一樣,該拿起書閱讀,該思考自己的未來和前途,縱使你根本不明白未來是什麼。班上四十四個人,唯一對這樣的氣氛視若無睹的就是秋櫻,她完全不在乎,即使坐在座位上,眼前攤著書,我也懷疑她到底有沒有看進去,秋櫻一顆心都放在高慶瑋身上,下學期來臨時她不再去赫哲補習了,我知道她一直試著打電話給高慶瑋,一通又一通,秋櫻並沒有告訴我高慶瑋的響應,我想也不需要知道了,因為好幾次我去赫哲時都會看到高慶瑋,帶著他的新女友坐在後排,她的女朋友個子嬌小,聲音甜甜的正對著她撒嬌:「慶瑋,這題怎麼算嘛?」高慶瑋完全沒有注意到我,這樣也好,我不打算跟他有任何接觸,也不打算將這些告訴秋櫻,她變得好憔悴,豐腴的臉頰變得消瘦,乃馨說她是行屍走肉,這話一點也不假。事實上乃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那天的決堤之後,表面上好象沒事了,她和過去一樣又陷入了書堆里,或者該說,她比從前更用功了,模擬考的分數越來越高,但我很清楚她只是在忍耐,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乃馨想用功課來轉移注意力,她不停地對自己催眠;若說秋櫻是主動揭開自己的傷口,以為那樣就能夠治癒,那麼乃馨便是選擇遺忘,她努力說服自己忘記曾有過這麼一塊傷口。但不管她們怎麼做,傷口卻一直存在。兩個好友的情緒低落,連帶我的心情也跟著沮喪起來,如果愛情是一場角力,以秋櫻和乃馨的外在條件,應該是穩坐愛情常勝軍的寶座,為什麼她們反而像是被重重的擊潰,露出我從未見過的軟弱?秋櫻仍試著做最後的挽回,她每天都打電話給高慶瑋,結束后一雙眼睛又哭得浮腫,我常想對她大吼,叫她別打了,他根本不在乎啊。看著乃馨強裝鎮定的模樣,我也想對她喊著,不要再偽裝自己了,妳根本就在乎啊。「若芸,妳不懂愛情。」秋櫻說。「那妳說,什麼是愛情?」看著她們這般蹧蹋自己,我沒好氣的說。秋櫻聳聳肩,」我也不懂愛情,我只能相信。」「若芸,妳記住。」乃馨正色地看著我,「如果妳不想輸,就千萬不要愛上一個人,我們……是輸的徹底。」那是我第一次思索關於愛情的事,從沒談過戀愛的我,第一次對愛情有這麼深的反感,那陣子我甚至認為,愛情是毒蛇猛獸,一旦被纏上了,就不得好死,縱使也有過幾個快樂的時刻,但可能為了八秒鐘的快樂,妳必須花費八個月的痛苦來說服自己遺忘這些已經不屬於妳的快樂。雖然我沒有和她們一樣為愛情所苦,但這段時間我一樣過得不快樂,父母之間的狀況越來越糟,從前還會互相咆哮,現在更是一句話也不講了,過去每每看到他們吵架,我就覺得頭痛欲裂,不願意看到這一幕,但沒想到,世界上最可怕的並不是爭吵,而是冷漠。我很清楚父親在外已經有了新的女友,好幾次我在家門口看到他和那個女人親密的依偎在一塊兒,母親也很清楚這點,我不懂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分開,母親向我抱怨時我會這麼問她,她先是吃驚的看著我,然後搖搖頭說我不懂。我想我真的不懂愛情。我懂的只是他們太忙碌了,忙什麼我不知道,或許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奔波,他們忙得連我生日也忘了,六月初生日來臨時,還是乃馨和秋櫻提醒我,我才想起自己終於十八歲了。我決定在自己十八歲的這一刻,和我最好的兩個朋友一同度過。那天晚上她們來我家過夜,或許難得能夠一起在外過夜吧,那天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洗過澡后她們換上我的睡衣,一塊躺在鋪著白色床單的雙人床上,六隻腿貼著牆壁並排著。「若芸,這個送妳,生日快樂。」乃馨對我微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枝巴掌大的綠色植物,塞進我手裡。「咦?」乃馨的舉動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驚訝的看著手裡的植物,細細的莖上結著一顆顆小小的果實,看起來可愛極了。「這叫燈籠草,」乃馨指著綠色的果實,」為什麼叫燈籠草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它的果實很像燈籠吧。」「真的耶。」「妳要好好提著這串燈籠唷,」乃馨玩笑地說著,「用這串燈籠去照亮妳的前途,每一步都要小心的走喔,不要讓燈籠滅了。」乃馨這麼說,我有些動容,跟著更加喜歡這串燈籠草了。「燈籠草?」秋櫻倒是有自己的意見,她接過那串燈籠草,「我看不是吧,一點也不像燈籠……」「那像什麼?」「像一串心啊!妳看這果實的形狀,就像一顆顆的愛心……」秋櫻這麼說我才發現,這些小燈籠的確像一串心,「若芸啊,妳要好好的捧著它們,不要讓心碎了喔……」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