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左翼前後(3)
周揚派人反覆遊說魯迅,讓他加入協會,他都加以拒絕。從2月到5月,他在多次通信中表明了這種決絕的態度。經過四個月的醞釀,在「大家族」的主持下,中國文藝家協會終於在6月7日正式成立。到會達七八十人,青年人不多。會議通過了主席團,宣讀了茅盾起草的宣言,以及協會章程。組織龐大,機構重迭,頗有衙門化的傾向。茅盾是常務理事召集人,計劃中是可以統領整個協會的工作的。周揚等辦的《文學界》當作協會的會刊,由徐懋庸負責。可笑的是,大會還一致通過了致魯迅——一個拒絕本團體的人——的慰問信。魯迅曾經參加與籌劃的別一團體始終沒有成立,只有在文藝家協會成立后一個星期,發表了一個宣言,名為《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由巴金和黎烈文起草,經魯迅作過文字上的修正。與《中國文藝家協會宣言》不同的是,它不是通過大會上宣讀通過的辦法,而是採用分頭聯繫,說明原由,個別協商,徵求簽名的方式。《中國文藝家協會宣言》強調「全民族一致救國的大目標」,貫穿著「國防」的精神。《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則強調宣言者在「爭取民族自由」的大前提之下,保持「各自固有的立場」,本著「原來堅定的信仰」,沿著「過去的路線」,加緊「從事文藝以來就早已開始了」的工作,也就是強調鬥爭的持續性和多面性,強調構成「民族」的一分子的自由。這種個體自由,不應因為「統一戰線」的確立而被泯滅。在給一位文學青年的信中,魯迅說過:「《文藝工作者宣言》不過是發表意見,並無組織或團體,宣言登出,事情就完,此後是各人自己的實踐。」他是看重個人實踐的。對於文藝家協會,由於是脫離了文藝家的個人實踐而成為「嚇成的戰線」,所以他對曹靖華說起這個組織時,這樣下斷語道:「作家協會已改名為文藝家協會,其中熱心者不多,大抵多數是敷衍,有些卻想藉此自利,或害人。我看是就要消沉,或變化的。」事實上,不多久,協會也就無疾而終了。1936年4月下旬,馮雪峰從陝北來到上海。馮雪峰此行的任務是在上海各界,包括文化界,宣傳**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了解和尋找上海地下黨組織的情況,並將有關情報及時報告中央。他到達上海后,次日即來到魯迅家裡。見面之後,他想不到魯迅會冒出這樣的話:「你們從那邊打過來,該不會首先殺掉我的吧?」馮雪峰一點也不了解魯迅的處境,不明白這些感慨從何而來。魯迅說話很平靜,並不需要什麼回答似的,甚至讓人懷疑他在獨自賞玩著他的牢騷:「近來我確實覺得有些乏味,真想到什麼地方玩玩去,什麼事情也不做……」「我成了破壞國家大計的人了……」「脾氣也確實愈來愈壞,我可真的愈來愈看不起人了……」接下來,魯迅才陸續向馮雪峰談了文藝界的一些情況,包括生活書店,《譯文》,以及與茅盾的關係等,毫無保留地發泄對周揚、夏衍和田漢等人的不滿和憎惡。最令他氣憤的,是因為不贊成「國防文學」的口號和拒絕在「文藝家協會」發起人中籤名而遭到的各種攻擊。按照原定計劃,馮雪峰很快同茅盾見了面。關於上海文藝界,他了解到,茅盾的基本傾向接近周揚,而與胡風相對立。對於胡風,茅盾竟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滿情緒,這是他意想不到的,最早見到黨員是周文,其次是王學文。大約過了二十天,馮雪峰請王學文約周揚見面,周揚拒絕了。周揚不相信他是從陝北來的,要他把證件拿出來,並且散布說他「假借魯迅名義」等等。其實,馮雪峰遭到拒絕的真正原因,是他到上海以後,沒有首先找周揚和「文委」的人,而先找了胡風,特別是沒有和他們商量之前,就和胡風商量提出「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的口號,而與「國際文學」口號相對立。早在1934年10月,周揚就以「企」為筆名,在《大晚報》副刊上介紹蘇聯的「國防文學」,並提出「國防文學」創作在中國的急迫性。一年後,周立波撰文進一步明確「國防文學」的內涵,何家槐等也發表了關於「國防文學」的文章,列舉岳飛、文天祥等古代文臣武將,鼓吹「民族英雄」的「復活」。在中國,「國防文學」作為一個口號而被大力提倡,是由周揚定調的。1936年2月,周揚徵得文委內部的胡喬木、夏衍、章漢夫等人的同意,設法在組織上傳達貫徹口號的精神,然後通過各種渠道和媒介進行廣泛的宣傳。於是,不僅上海、北平、廣州,連日本東京的左聯盟員和文化界,也都紛紛發表贊成這一口號的文章,迅速形成一股「國防文學」熱。胡風是在一篇題為《人民大眾向文學要求什麼》的文章中,把新的口號提了出來的。文中闡明了「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這個口號的現實的生活基礎,以及反映在文學方面的新的美學基礎;特彆強調了勞苦大眾的利益和民族利益的一致性,以及有著統一主題的文學與人民大眾生活的血緣關係。文章發表之後,立即受到徐懋庸和周揚的反擊。馮雪峰怕把事情鬧大,給「統戰」工作帶來不必要的阻力,便制止胡風作任何解釋。但是,文壇很快分成兩派,關於兩個口號的論爭拉開了戰幕,「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特輯」和「國防文學特輯」也都在刊物上出現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