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左翼前後(2)
可是,要解散左聯,必須取得魯迅的同意。他們都知道這老頭子不好對付,經過研究,決定由夏衍先找茅盾,通過茅盾了解魯迅對蕭三來信的意見,再考慮下一步行動。茅盾轉述了周揚夏衍等人的意見,魯迅的回答很簡明:組織文藝家抗日統一戰線的團體我贊成,「禮拜六派」要是贊成抗日,參加進來也無妨。但是,這個團體的核心必須是左聯,倘使左聯解散了,我們不但統不過來,結果恐怕還得被人家統了去。在統一戰線問題上,魯迅認為存在著一個主體,一個核心問題。三天後,茅盾如約將情況告訴周揚和夏衍。夏衍辯解說,組織不會沒有核心,我們這些人都在新組織裡面,不是核心么?茅盾表示願意把這個意見再傳達給魯迅。第二天,茅盾到魯迅家裡,說明來意之後,魯迅什麼意見也沒有,只是笑了笑,說:「他們這班人我早就不相信了!」周揚決定讓徐懋庸以組織的名義,再次找魯迅談。魯迅畢竟魯迅。繞開走是不行的。然而,無論徐懋庸或是茅盾,出使都沒有結果。魯迅一點沒有改變的意思:不贊成解散左聯。在左聯常委會上,徐懋庸彙報了有關魯迅的情況,並且表示贊同魯迅的意見。主持會議的是上海「臨委」的胡喬木,在他的指導之下,大家一致討論通過解散左聯。會後,胡喬木讓徐懋庸繼續做魯迅的工作。當徐懋庸把會議的決議及胡喬木的意見向魯迅傳達以後,魯迅表示:左聯是大家的,既然大家主張解散,我也沒意見了。於是,提出在解散時發表一個宣言。他認為,如果不發表宣言,社會上會認為經不起政府方面的壓迫,是自行潰散的。周揚開始說,可以討論;過了幾天,對徐懋庸說:討論過了,認為「文總」所屬的左翼文化組織很多,都要解散,都發表宣言,太轟動了,影響不好。因此,決定左聯和其他各聯都不單獨發表宣言,只由文總發表一個總的宣言就行了。為此,徐懋庸第三次找魯迅,魯迅答覆說也好。可是過了幾天,周揚又說文總也不發表宣言了。徐懋庸第四次去見魯迅,當魯迅聽完這套不成理由的理由時,臉色一沉,於是一言不發。一度轟轟烈烈的左聯,就這樣,在中國文壇上終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1936年4月,徐懋庸看到日本《改造》雜誌所載,「改造社」社長山本實彥來華,向魯迅問起左聯的情況,魯迅回答說:「我本來也是左聯的一員,但是這個團體的下落,我現在也不知道了。」接著,又在《光明》期刊上看到魯迅復何家槐的信:「我曾經加入過集團,雖然現在竟不知道這集團是否還在……」他覺得魯迅說不知道是意氣用事,於是給魯迅寫了一封信。很快,他收到了魯迅的回信:……集團在解散,我是聽到了的,此後即無下文,亦無通知,似乎守著秘密。這也有必要。但這是同人所決定,還是別人參加了意見呢,倘是前者,是解散,若是後者,那是潰散。這並不很小的關係,我確是一無所聞。…………至於「是非」,「謠言」,「一般的傳說」,我不想來根究或解釋,「文禍」更是防不勝防,而且也洗不勝洗,即使到了「對嘴」,還是弄不清楚的。不過所謂「那一批人」,我卻連自己也不知道是「那一批」。……我希望這已是我最後的一封信,舊公事全都從此結束了。顯然,這是一封絕交信。但魯迅所拒絕的絕不只是一個徐懋庸,在寫給楊霽雲的信中,他曾經這樣指出:寫信的雖是他一個,卻代表著某一群。隨著左聯的解散,一個原先叫「作家協會」而後叫「文藝家協會」的新組織,開始積極籌備起來。出面同各方面聯絡的是鄭振鐸和傅東華,而這兩個,在左聯常委分工中是歸周揚負責聯繫的。鄭振鐸和傅東華為了加強號召力,又拉了茅盾做發起人。茅盾自覺他在文壇中的特殊地位,當左聯內部明顯地分成兩派對,他開始力求保持中立,後來就隨著周揚派勢力的增長而一邊倒了。自《譯文》事件之後,魯迅與茅盾之間的隔閡加深了,但是還不至於發展成為很大的矛盾。在一封信里,茅盾談到全國的救亡形勢時說:「看來春天真的要來了。」魯迅回信說「春天來了」的感覺未免太早,還表示了「作家協會一定小產」的看法。他想不到茅盾會成為協會的核心,只是認為與鄭振鐸的經營有關:到了4月26日,才在給曹靖華的信中透露說,茅盾已經同鄭振鐸站在同一陣營里了,並且掌握了指揮權。十天後,他在信中再次講述到協會的情況,說:「此間蓮姐家已散,化為傅、鄭所主持的大家族,實藉此支持《文學》而已,毛姑似亦在內。舊人頗有往者,對我大肆攻擊,以為意在破壞。但他們形勢亦不佳。」「蓮姐家」,即左聯;「舊人」,指左聯同人;「毛姑」就是茅盾。在同一封信內,魯迅還寫道:《作家》,《譯文》,《文叢》,是和《文學》不相合的,現在亦不合作,故頗為傅鄭所嫉妒,令嘍加以破壞統一之罪名,但誰甘為此輩自私者所統一呢,要弄得一團糟的。近日大約又會有別的團體出現。我認為這是好的,令讀者可以比較比較,情形就變化了。魯迅所以對組織別一團體發生興趣,是因為可以藉此打破由周揚等人計劃傅鄭出面主持的「大家族」的一統天下。整個中國文壇的情狀是令人憂慮的。曾經與魯迅發生論爭的創造社的一群,開始同原來對立的文學研究會合流,這是一股無論憑資歷或是實力都是足以左右文壇的力量。多年來尚未消除的思想矛盾,雖然經過左聯這一共同體的一定程度的阻遏,因為形勢的劇變,而今卻有了進一步擴展的趨勢。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