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葉睿寧將煙在一個紙杯里按滅，開口說：「請我進去坐坐吧，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六個小時。」

宋曉顏這才慌忙的找起鑰匙，背包小小的，她卻找了半天才找到鑰匙。開門時，手指都是抖的，插了幾次就沒有插進去。葉睿寧看不下去，從她背後抽走她手中的鑰匙，順利的插進鑰匙孔，「噠喀」一聲，門應聲而開。

葉睿寧走到沙發前坐下，宋曉顏卻局促的站在客廳與餐廳之間，好像這裡不是她的家，她才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葉睿寧竟然等了她六個小時，他明知道她不在家，卻還守在這裡等著。她想象著他站在陰冷的走廊中，落寞的抽著煙，她就心疼的不能自已。

「你吃飯了嗎？」宋曉顏問。

「沒有。」

宋曉顏想了想，「給你點個外賣吧。」

葉睿寧卻說：「過來坐吧。」

宋曉顏猶豫著走到單人沙發前坐下。

葉睿寧說：「我來就是有幾句話想說，說完就走，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尤其是剛剛知道他也喜歡這自己，她不僅緊張死了，還一腦子亂麻，根本無法思考，更不知道他們此刻坐在一起說話是不是對的。

葉睿寧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早在很多年之前，你在我心中就不只是侄女那麼簡單，否則你以為我會有那麼多精力來照顧你、陪你？整整一年陪你復健、帶你旅遊，擔心你不能適應學校，親自輔導你學習。你一個電話，扔下工作不遠萬里的飛去看你，只因為你說你的論文遇到了麻煩。擔心你不適應香港的生活，我放下所有工作陪讀了兩個月。你去上海工作，不管我多忙，周末我都儘可能抽時間去陪你。曉顏，你覺得這些都是一個長輩應該做的，那麼你想過沒有，你的大伯會這樣對待你嗎？」

宋曉顏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她擔心自己隨時會難以負荷快速的心跳而昏厥過去。他是在表白啊！葉睿寧竟然在對她表白！他的聲音低沉，深邃如低音大提琴，聲音回蕩在只開了一盞落地燈的房間，圍繞在她的四周，格外令人著迷，幾乎將她迷醉。

她咬著下唇，疼痛讓她維持著最後的一絲清醒，手指緊緊拽著毛衣邊緣，幾乎要給毛衣戳個洞出來。她的確從沒有想過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是不是合理，因為她覺得他的照顧都太理所應當了。

葉睿寧看向她，目光灼灼，「我一直在等你有所悟，如果不是夏冰清，不知道你還要我等到何時？」

宋曉顏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顫抖，明明沒有肉麻的詞語，卻讓她覺得從頭髮絲酥麻到腳指蓋。

「我說這些話，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不要輕易將我、將我們的關係否定。你擔心的那些事情，其實並不是你需要擔心的，是我拐走了宋家的寶貝孫女，該擔心、該猶豫的是我，你只需要給自己選好方向，剩下的，就交給我來做。

「最近我不會打擾你，給你足夠的時間來考慮我們的關係，曉顏，希望你不會讓我心痛。。」

葉睿寧看了她一會兒，起身走向大門。宋曉顏仍坐在原處，不是她不想去送他，而是她腿軟，壓根站不起來。

如此好的葉睿寧，世界上最好的葉睿寧。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喜歡？

她自認並不是優秀的人，有很多缺點，不夠漂亮也不夠聰明，而葉睿寧那麼好那麼完美，怎麼會喜歡她？她可以理解自己為什麼喜歡葉睿寧，因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卻不能理解葉睿寧為何會喜歡她？

宋曉顏蜷縮在沙發中，臉埋在雙腿間，維持著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一直坐到深夜。回想他說的話，心發顫，心尖揪揪的疼著。

她要怎麼辦？他們要怎麼辦？她好怕他傷心、失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家人。

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放棄與否，都讓她很痛苦。

或許，時間會給她最好的答案。

進入新的一年，一切都有新的變化，包括他們的關係，他們從最親密的朋友、家人，變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病了近兩個月的大夏集團董事長夏忠和病癒出院，並對外宣布卸任集團董事長一職，由小女兒夏冰清接任成為下一任董事長；黑石資產宣布新總裁上任，正是來自北京、宋曉顏的大學老師潘浩辰。

葉睿寧成功扶夏冰清上了馬，也挖到了潘浩辰這員大將，勞苦功高，大賺一筆。

市場上關於黑石資本和黑石資產員工的年終獎消息被傳的沸沸揚揚，24個月工資的獎金羨煞了圈內所有的金融狗，大家紛紛揚言要跳槽。葉睿寧的微博再次淪陷，除了一堆自稱葉睿寧是其老公的，又多了不少自稱葉睿寧是他們老闆的。

宋曉顏每天失魂落魄，嚴重影響到了工作。被周奕揚在會上提出點名批評后，她猛然發覺自己不能這樣消沉下去。不管他們的關係最終何去何從，她的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她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在小區里又辦了張健身卡，這次她堅持的很好，每周四天運動，絕不偷懶。周末還會參加公司組織的網球活動，偶爾也會和同事們一起打打德州撲克。生活豐富一點，想他的次數就會少一點。

除此之外，她還用很多工作來充實自己。榮訊控股的報告被擱置了，因為她終於找到了這家公司的問題。

雖然和葉睿寧的關係陷入了僵局，葉睿寧還是給她郵箱發一份榮訊控股電視和手機實際出貨統計量，與財務報告上的數據大相徑庭。如果葉睿寧提供的是真的，那麼榮訊控股就涉嫌財務造假。另外，還有虛增利潤的嫌疑。她雖然相信葉睿寧，但是仍然要靠著自己去證實這一切，不能拿來主義。

她和邱銘做了一場草根調研，統計榮訊產品在各大電商銷量，親身到實體店體驗客戶流量與實際購買量，潛伏在各種社交論壇收集用戶體驗狀況。然而真實情況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受歡迎，銷量並不是很突出、客流量不如同類產品專賣店，用戶體驗也不是很好。還有最近一直被熱捧的汽車研發，已經投入了大量資金，然而量產依然沒有期限，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資金斷鏈的風險。

榮訊一直在網上有很高的人氣，股市上也分外受到資金的追捧，然而卻沒有給他們帶來同樣高的銷量，真實的財務狀況更不像財報上公布的那麼好，一旦確定是財報造假，那就違法了。

可是這樣的公司是怎麼通過證監會審核上市的？又是怎麼買通會計事務所在財報上造假的？大股東的背景已經大到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了嗎？簡直細思極恐。

宋曉顏將研究的結果告訴錢超傑，卻被他質疑不夠專業，他說要以公司的財務報告為準，不要耍小聰明搞什麼草根調研，完全不具有代表性。

他還反問她：「那麼多資金追著榮訊，大家都看不出來有公司狀況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只有你看出來了？你覺得是你的問題，還是大家的問題？不要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很專業，而做一些不專業的事情。」

宋曉顏早知道找錢超傑不會有結果，只是沒想到得到了這樣的回復。

她又去找了周奕揚，提出想寫一份揭露榮訊控股財務造假的報告的想法，以此來提醒市場上的投資者，不要被假象蒙蔽。

他先是問：「錢超傑讓你研究榮訊的？」

宋曉顏誠實的點頭。

周奕揚很含蓄的說：「若是你不看好榮訊，就不要寫它的報告，A股市場缺乏做空機制，賣出報告與機構投資者的利益不符。」

這話里似乎還有話，是不是他也知道榮訊造假，只是礙於各方面利益而選擇沉默？

資本市場上有這麼多家賣方研究機構，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發現榮訊造假嗎？那些買了榮訊股票的買方，是真的很看好公司發展嗎？還是給榮訊抬轎子，為了能吸引到更多的資金，獲取更大的利益？

或許大家對於榮訊控股造假的事實心知肚明，只是礙於股東背景的強大，又或者有足夠大的資金量為它抬轎子，利益當頭，大家都不去揭穿那些假象，任由它像一隻包裹著糖衣的炮彈出現在資本市場上，冷眼旁觀著大批不知內情的散戶進入市場，就連葉睿寧，也是這樣。

她一直以為自己這份職業，是資本市場上一雙明辨是非的眼睛，發掘有價值的公司，同時也要發現存在問題的公司。好讓那些沒有精力與能力研究股市的客戶可以借著這雙眼睛，買到有價值的公司，並且繞過黑天鵝。然而成人的世界並非非黑即白，有很多灰色地帶，是不允許她去輕易觸碰的。

她忽然對這份職業失望了，不能「看空」是最大的局限，即便是拿到了財富最佳分析師大獎，依然不是合格的分析師。

雖然受到了多方面的阻擾，她還是堅持將報告寫了出來，揭露了榮訊財務造假、業務虛假繁榮、甚至還有資金斷鏈的風險，她知道這篇報告沒有機會發出去，將永遠躺在她的電腦和U盤裡，但至少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春節在忙碌中，悄然而至。大街小巷沒有了小時候的濃郁年味，甚至聖誕節都比春節有過節的氣息。

早在距離春季還有一個月時，奶奶就打電話問她哪天回家，催促她早點訂機票，免得買不到票而錯過生日。

今年的大年三十恰巧是她的生日，往年的生日都是葉睿寧陪她過的，就連春節也是。今年她終於不再在外漂泊，回歸溫暖的家，可是他們的關係卻觸了冰，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無隔閡的自在相處。

她很矛盾，一方面很想回去陪家人過年，一方面又不想回去面對葉睿寧。

宋曉顏買到了大年三十上午的機票，到北京已經接近中午，她沒讓家人來接，自己打了車回家。一進客廳便看到宋翼遙捧著一個蛋糕，唱著生日快樂歌，蛋糕上面插著25歲的數字蠟燭，另她驚喜萬分。

除了爺爺和奶奶，大媽、姑姑都在，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她中午到家的消息，不僅準備的蛋糕，還有一桌子好菜，等著為她慶祝25歲生日。

宋曉顏紅了眼圈，強忍著淚水，吹滅蠟燭，許了心愿，她希望全家人能像現在這樣一直幸福下去，而她，絕不做破壞家庭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