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他們回到家，爺爺奶奶已經回來了，神情看起來與往常並無異常，唯獨姑姑的面色不太友善。看來，她還沒有把他們的事告訴家人。

爺爺收起報紙說：「開飯吧。」

宋莉卻走到宋曉顏身邊，沉聲說：「跟我談談。」

宋曉顏點點頭，跟在宋莉身後進了偏廳。

宋奶奶望著她們的背影問：「你們幹什麼去？先吃飯吧。」

宋莉關門前說：「你們先吃，我們馬上來。」

穿過偏廳，就到了宋莉的房間。宋莉關上門，指著沙發道：「坐著說吧。」

宋曉顏依言坐了下來，宋莉坐在她對面，先是嘆氣，無奈又為難的說：「你姑父的老戰友們今天聚會，他有個戰友也是生意人，和睿寧有商業往來。他提到睿寧結婚了，這事兒傳了大半年了，我們壓根沒當真，就當是一句玩笑話。誰知道他竟然說見過他的太太，而那人竟然就是你。曉顏，你什麼時候成葉太太了？」

這聲「葉太太」此時聽起來已經變了味，讓她有了無盡的羞恥感，像是覬覦了不屬於自己的寶貝，又恬不知恥的想據為己有。

見她低頭不說話，宋莉繼續說：「你十幾歲就離開家，一直住在睿寧那裡，這麼多年他一直照顧著你，我們看你讀了大學、又讀了研究生，性格一日日開朗起來，我們都很放心。沒想到，他竟然把你照顧到自己懷裡去了。我等會兒就得問他，他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宋曉顏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因為葉睿寧畢竟不是宋家人，雖然家人待他如親人，但是血緣關係是無法改變的，內心多少還存在一些偏頗。一旦發生了某些狀況，家人會把所有的怨與恨都加註在他身上，這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

「是我一直喜歡他，纏著他。」

「這種話能隨便說嗎？他是你的叔叔，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是你的長輩，你們這是什麼行為，是……」宋莉停了一下，壓低聲咬牙切齒道：「亂倫。」

「我們在一起之前，彼此都掙扎了很久，但是我們都沒辦法阻止愛彼此的心。姑姑你相信我，我和他真的努力過，若不是實在放不下，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我們都知道即將面對的阻礙有很多，可是我們不打算放開彼此。」

「你知道今天，你姑父的戰友說了這些之後，我有多難堪嗎？我都覺得抬不起頭，更何況是你爺爺和奶奶。他們已經八十多歲了，你忍心讓他們陷入這樣的流言蜚語之中嗎？

宋莉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人生很長，愛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你可能不會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也可能會遇到比睿寧更合適的人，聽姑一句勸，和他分了吧。」

宋曉顏橫了心說：「我們已經睡過了。」

聽聞此，宋莉神色僵了僵，隨即又說：「我不是思想守舊的人，我也知道現在年輕人對這些看得很淡。」

「若是我有了呢？」

一句話把宋莉問懵了，片刻后她又冷靜了下來，「那就更不能要了。」

「姑姑你太狠心了。」

宋莉意識到宋曉顏這是在唬她，終於鬆了口氣，「曉顏啊，誰和誰不是過一輩子呢？你又何必只認定他？我和你姑父也是相親認識的，彼此並不是最愛的人，可我們也走過了一輩子，我們也過的很好啊。」

「因為我不像向你們連愛情都不敢追逐，只能一輩子遺憾。」

這話讓宋莉心底溢出苦澀之味，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想到了那個生命中除了自己就是畫畫的男子，他那時貧窮落魄，配不上她宋家大小姐的身份。

宋莉失去了繼續勸阻的耐心，壓抑著內心的煩躁，努力保持平靜的說：「我知道讓你立刻做決定很困難，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不要只想著自己，想想這個家，想想你去世的爸爸，他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這事兒我暫時不會告訴你爺爺奶奶，你考慮好給我個答覆。」

宋曉顏這頓飯吃的食之無味，還沒吃兩口，就謊稱飽了，起身上了樓。

宋奶奶目視著宋曉顏離開餐廳，聲音低低的質問宋莉：「你和曉顏說了些什麼？她臉色那麼差。」

宋莉卻微微一笑著說：「沒說什麼。」

午飯後，宋家二老都去午休，宋莉又找了葉睿寧。宋莉把談話地點選在了小花園，選在這裡也是怕二老聽到，她希望這件事在她這裡到此為止。

葉睿寧很少抽煙，今天因為去上墳，兜里揣了一個打火機。此刻他手裡把玩著打火機，打開、合上。他坐在鞦韆椅上，翹著二郎腿，單腳撐地，少有的隨意閑適。

宋莉醞釀了一肚子話，還沒來得及說，葉睿寧就先開口：「大姐你別說了，沒用的。」

宋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仍然不想輕言放棄，孤注一擲道：「曉顏已經同意分手了。」

葉睿寧倏地笑了，「我要聽她親口告訴我。」

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宋莉便打起親情牌：「想想這個家，這麼多年對你不薄吧？你無依無靠的時候，是爸爸把你帶回家，我們一家人待你跟親生的是一樣的。你都不知道感恩嗎？」

葉睿寧不疾不徐的說：「大姐，若是真的把我當做你的親生弟弟，還會說這番話嗎？」他停了一下，「當然，我是很感恩的，所以這些年我竭盡全力的為家人付出，我能有今天，也是為了讓自己更有能力一點，來回饋這個家帶給我的一切。」

宋莉反問：「你若真是我弟弟、曉顏的叔叔，你會對自己的侄女下手嗎？」很快又自答：「你不會！」

「你不是她的父母，否則怎麼忍心她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又怎麼放心把她交給我這個和她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叔叔呢？」

葉睿寧的話讓宋莉啞口無言，那時候正直她事業的一個轉折期，還有個上高中的兒子需要照顧，她的確沒有精力去管得了抑鬱症的侄女，看到葉睿寧主動接手來照顧曉顏，她的確是鬆了一口氣。

但是她仍然不放棄勸說：「圍繞在你周圍的優秀女人那麼多，為何偏偏是曉顏？」

葉睿寧垂眸，想起她，唇邊不覺蔓延出一絲溫柔，語氣柔軟又無奈：「是啊，我也很意外。」

宋莉看著此刻的葉睿寧有些愣怔，看來他的確是來真的，曉顏那句我們都不會放開彼此的手，並不是隨便說說，他們都有此堅定之意。這些年他一直潔身自好，除了那段無疾而終的緋聞，從沒有聽說他和誰家姑娘走的近。有段日子，學會玩微信的老太太，思想超前的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

宋莉低頭，努力不被葉睿寧打亂思緒，片刻后，她說：「那你有考慮過我們嗎？若你們在一起，單是流言蜚語就能讓家人抬不起頭。」

「說來說去，還是你們覺得我和她在一起會折了宋家的面子。

「對。二老八十多歲了，你忍心因為你們的個人感情，損壞了他們一輩子的清譽嗎？」

葉睿寧笑開，「大姐越說越嚴重了。」

「或許說的有點兒誇張，但是他們年紀大了，的確經受不起這樣的刺激，希望你好好考慮。這事兒我不會告訴他們，你們私下解決吧。」

「不必了，等會兒二老醒了，我就去找他們『自首』。這事兒，就不勞大姐費心了。」說完，葉睿寧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曉顏坐在窗邊的軟塌上看到在小花園說話的葉睿寧和宋莉，應該是姑姑找葉睿寧攤牌去了。他坐在鞦韆椅上，翹著二郎腿的樣子有種弔兒郎當的痞帥，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一面。

她看到他站起來離開，留了姑姑自己失魂落魄的坐在小花園裡。

也不知道他們談的怎麼樣。不過，以姑姑的表情來看，應該是談崩了吧。

可是，接下來他們該怎麼辦？雖然一直都知道春節后要向長輩們坦白，但是除了堅定不分手這一個信念之外，她毫無打算，沒有任何應對政策。

陽光暖洋洋的灑在身上，放在過去，她早曬著太陽睡著了，可是現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宋曉顏被宋翼遙「哐哐」的砸門聲驚了個激靈，他說葉睿寧進了書房，爺爺奶奶都在裡面。

宋曉顏立刻飛奔下樓，還沒走到書房，就聽到從書房傳來的聲音，是什麼掉在地上碎掉了，爺爺的聲音隨之傳來，「荒唐！」

宋曉顏心頭一緊，想立刻進去，卻被宋翼遙拽了回來。她掙扎了幾下，宋翼遙始終不撒手。

她在書房外等了又等，不知道裡面談的怎麼樣。

終於，葉睿寧出來了，看到站在門口的宋曉顏，一愣。她主動牽起垂在身側的手，他反握住她，拉著她向外走。

宋奶奶跟著出了書房，此刻已經無法平靜的她看著手拉手的他們倆，幾乎站不穩，宋莉忙扶住她。宋奶奶緊抓著女兒的手，不容拒絕的說：「把曉顏留下。」

「我不可能把她獨自留下來面對你們，這不公平。」

宋莉說：「你們必須分手。」

「對不起。」葉睿寧說完，便拉著宋曉顏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