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我的女兒,艾里諾。」他說,然後轉過頭去。那小女孩並不像睡著的樣子。她就像個死人。皮膚上有藍色的大理石般的花紋,面頰下陷,鼻孔夾緊。她的長頭髮,跟她父親一樣差不多也是金黃色,被仔細地刷洗過並繫上了一根紅絲絨飾帶。他見她兩隻手交叉在胸前,指甲帶點兒藍色。她穿著一條蟬翼紗的白色裙子和一雙有搭扣的黑色漆皮鞋。希勃感到心裡堵得難受。他喜歡死人,他喜歡料理他們,但不是這一個。這一個,太慘了。沒法擺脫。沒法再以拒絕弄得這些人心碎痛苦。「得叫人把她送到我的工作室去。」「工作室」——一個中性詞,使人想起一項中性的工作。「什麼時候?」安德留問。「最好今天。時間至關重要。」「我知道,」安德留打斷他,「還有一件事,我一點兒不想知道您將對她怎樣,那些細節會使我發瘋的,我拒絕您向我通報任何細節,清楚了吧?」「非常清楚。您能叫人在今天傍晚時把她送到我這個地址嗎?這是從事此類運輸的一個專業公司的電話號碼。」安德留接過他遞給他的名片,彷彿涉及的是一個帶有玫瑰色彩的可視電話的終端號碼。「很好。我一會兒就辦。」他轉向那扇門,希勃跟在他後面,目光投在那古老的地面上。到了外面,安德留沒要他去向他妻子告辭。他從他的鱷魚牌皮帶上取下一個對講機大聲說:「對不起,阿夏,您能來引導摩爾諾先生嗎?」阿夏幾乎立時就出現了,邊撫平著她的裙子。「我妻子明天會給您去電話的,」安德留接著說,握了握希勃的手,「感謝您的到來。」嚯,他消失在那間有仙人掌的小屋裡了。希勃隨著阿夏一直來到大門。她長得很美,屁股漂亮地翹著,高傲的**,老爺是不是和她有過一手?他暗自在心裡問。好像她猜出了他在想什麼似的,她轉過身。「先生非常擔心夫人。他怕她再次發病……」「再次發什麼病?」「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死後她得了嚴重的精神抑鬱症。您知道,那孩子是死在游泳池裡的。她不得不接受了好幾個月的治療。」「他們相互間好像非常依戀?」希勃以平淡的語氣大膽問。「是的,他們從不爭論。我呢,我會覺得這樣有點兒乏味,不過,人各有所好……」「他,大概挺討女人喜歡的。高大,金髮,強壯……」就像格萊克。她笑了,銀鈴般地粲然一笑。「您妒忌嗎?我可不喜歡金髮。我喜歡那些毛茸茸的棕發高個子,給人的印象很兇惡。」她補充說,一面為他打開鐵門。他繃緊了下頜並把二頭肌弄得鼓起來。「對不起,但您確實顯得不太強壯,儘管……」「是嗎?那我屬於哪種類型?說吧,別怕,我最喜歡開玩笑。」「好吧,您更屬於小巧可愛的那一類,儘管……」「夠了,別再說了!」他坐上他的「弗勞里德」抗議說,「您會毀了我的信念。」他在發動汽車時又一次大聲說,她笑著關上了鐵門。接著他為自己這麼愚蠢地開玩笑感到羞恥,一個死了的孩子就躺在幾米之外,他差點駛過了那條岔路……「小巧可愛!」一個矮小漂亮的美國黑人大兵,極像他那些爸爸們。在布朗絲眼裡他就是個矮小的美國黑人大兵。他媽的,他怎麼會想到這?她甚至都不討他喜歡。阿夏要性感100倍。回到工作室,他開始準備材料並把蒂·法齊奧爵爺放進冷凍室。格萊克留下了一條簡訊,向他報告他已經跟龐和索菲睡過覺了,「棒極了,這些妞,你本來應該來的」,他們去摩納哥①了,在「巴黎飯店」用午餐。他抹掉了這條簡訊一面想象著格萊克會對布朗絲·安德留作什麼評價。「緊急解凍,老兄,打電話給醫療急救部門!」一個戴孝的女人肯定不會表現得像平時那樣,戴什麼孝能比為她自己的孩子戴孝更為殘忍呢。行了,別再想布朗絲·安德留了。幾個小時后,她的小女兒將躺在這兒,等著人家切割她那沒有血色的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默禱。心裡最好有點兒空白。但代之以空白的是,他開始聽到那些叫喊。小艾里諾從欄杆上摔下時的叫喊。阿夏發現屍體時的叫喊。「夫人,夫人,快來,太可怕了!」布朗絲·安德留的叫喊,嘶啞的,動物憤怒到極點時的,還有讓-胡格·安德留那張鐵青的臉,驚呆了,端著他那杯冰鎮橘汁。鞋跟在古老的水泥地上的篤篤響聲,遠處的警報器聲,其他孩子的顫抖,「把他們關進他們的卧室,快,阿夏幫幫我。」他命令安德留夫婦離開他的思想,連同他們的這場悲劇,他們的痛苦、他們的呼喊。但他們不願意,他們賴著,他們戰慄著待在他的壁爐那兒不願離開。他不得不嚴厲呵斥著把他們趕走。門鈴響起時他已經準備好了。器械準備好了。高保真度流水線準備好了,鎘充電裝置啟動了,湯姆·威芝在準備唱「夜涼如水,地面堅硬……」魯卡和米歇爾在爭吵中走進來。這兩個人總是使他想起勞萊和哈代①。魯卡,一個禿了頂的大個子,快退休了。米歇爾,一個紅棕色頭髮的機靈小個子,大概不會超過70公斤。他們用他們老闆的靈車打幾個小時工來彌補收入。魯卡經常背痛,米歇爾喝酒過多,他的醫生已警告過他。  [返]